中午，耿韶从主席台回来，两只眼睛困得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华烁在1班的老阵地等他，早上他套的那些东西早已被他脱了下来，程谦临走的时候说他回来再找华烁算账，结果连耿韶都没抓到就被苏泊给拎走了。
临走时他还挺不服气，向1班的几个男生吹牛说自己之前在一中有多牛多牛，搞得大家一脸崇拜。
“我告诉你们‘苏二’还有耿韶是我好哥们，他们要是平时做错了什么大家记着我这个学长的好，千万别动气啊。”程谦摆出一副涉世很深的样子，实际上他刚才向苏泊撒娇的时候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实在禁不起推敲。
华烁本就懒得动，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苏泊把程谦一把就给拎走了。
“嗨，嗨，华烁！”耿韶叫了他好几遍，“想什么呢？”
“没，”华烁拉了一下书包，“走，去快餐店。”
自从和耿韶一起吃饭，他就严格要求，中午只能去快餐店，不然他不放心，要是耿韶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就不好了。
“怎么，我今天得劲吗？”小和尚很得意，手里没话筒，他就自个叼着个手机，“下午是高三的5000和教师的篮球赛，你们能歇着了……欸，困死了。”
说着他边走边将脑袋轻轻靠在华烁手臂上，边走边翻看着手机。
华烁：“你很忙？”
小和尚点点头，眼睛明明困得都睁不开，手机就是不往兜里放。
华烁无奈道：“看路。”
耿韶：“我不要……”
华烁倏地把他的头抬了起来，自顾自往前走了，边走边说，“不看路，就自己走。”
“欸你别呀——”耿韶嘴里说着，眼睛就是不离手机。
华烁看着这个二楞，无奈地笑了一下，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和他一起走。
走到惠明园的花园时，耿韶一点都没慌，点着屏幕跟谁发消息。
突然，脑袋被一个有点硬的东西碰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真的是撞啥上了，结果一抬头，华烁站在他前面，而他身后是一棵树，他低头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你还真不看路！”
光听这声音，耿韶就感觉华烁想把他吊起来打。
“欸——”他摸了摸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欸个屁，”华烁一下子就把手机夺过去了，看向屏幕的那一瞬间呆住了，“你在和谦哥聊？”
“对啊，”耿韶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华烁看着他手机：“他跟你说什么了，把你痴成这样？”
“你啊。”
耿韶眉眼一挑一挑，就看见华烁看着手机的眼睛倏地低了，“我和谦哥才认识几天啊，我们当然是说你的事了。”
华烁：“……”
他当然能想象出程谦这个傻冒会说什么，他的名声算是……算是毁了。
“你又不告诉我……”小和尚被他缴了手机，不敢造次，乖乖跟着他走了一段路，还委屈巴巴的。
“想听？”华烁低了头问他。
“想。”阴谋得逞，小和尚顿时就兴奋起来了。
洒满了阳光的小径上，地上的落叶倏地飘起，又慢悠悠地落回了地上，路旁的树也哗啦啦响着，路口的垃圾桶不知被谁丢了一颗糖纸进去。
“想听？”
“想。”
某个人说着，眼里是隐藏不住的期待，他一只手扯着华烁的衣袖，一手将飘落在亭子上的树叶揣进口袋。
华烁将耿韶的手机往自己口袋里一放，将小和尚的帽子扶了扶，“那我讲给你听。”
“我给你讲讲，这个帽子的故事吧。”
初中毕业那年，到最后华烁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他请了一天假，在梨河的大街小巷乱逛着，这期间外公也打电话过来，但是都很快就被他挂断了。
他永远忘不了六年级那天他被程谦和苏泊送回来时闹得多凶，外公不得已就带他去见了他母亲。
外公对他说：“我知道，放下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是以后我不会允许你像今天一样，听到了吗？”
外公派小安去接华烁，结果小安打电话说华烁不在学校，他当时就慌了，他以为只要他逼着不让华烁心软，华烁就会慢慢忘记之前的一切，他还以为小孩子的想念可以说没就没……
外公看他坐在家门口放声大哭，想了很久，最终决定带华烁去见他母亲一回：“我可以带你去见她，但是我要你保证，以后都不许这样了，这么远的路，要不是碰着他俩，你会怎么样你想过吗，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跟你妈妈交代，你妈妈在天上看着，又怎么会放心？”
他眨着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了念想，在此之前，很多人都跟他说你是没人疼的孩子，你妈妈早就去世了，他不信，直到看见坟墓那样清晰、那样真实地在他眼前出现。
他开始彻彻底底明白，但是他不想失去那些美好的回忆，他总是回忆着在锦和苑的一切，他在那里胡闹的瞬间，他邻居的小朋友某天剪了寸头，家里阳台一角的不知名的花在某天早上突然就谢了，窗台时不时会出现的书总是会被华佑拿走，他抽屉里的玩具总是会被奶奶放得整整齐齐，客厅里的电视后面放着爷爷奶奶之前开理发店时留下的招财猫……
他不再期待，不再妄想，只是一个劲儿地回忆着，他很害怕，害怕某天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突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开始心无旁骛地拼命学习，他逼着忘却身边的一切，只记得锦和苑的那朵花突然就谢了……
一放假他就去外公的公司做事，他要挣很多很多钱，他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九年级的他坐在公墓前，对着他阔别三年的母亲说：“妈，我初中毕业了，我攒了50万，我会去青江，会把我们的房子买回来，你放心，这一次，谁也不能让我输。”
然后他回来的时候，外公给了他一顶帽子。
那顶帽子他很喜欢，他看了一晚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把他放回礼物堆。
其实外公对他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外公是伤他最深的人，也是在梨河最在意他的人，他死了母亲，外公死了女儿，他那样渴望想要妈妈回到他身边，外公很执拗地想把他养成自己女儿的样子。
其实外公和他一样，一直放不下。
也就是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很多，那顶帽子他从来不戴，但不论到哪都拿着。
再以后，他学会了对外公心软，尤其是看到外公鬓角的白发已经过半了时，尤其是听到外公每次给自己打电话时都连喘气都觉得很吃力的时候……
当年外公为他心软，那已经是莫大的支持了。
但是他这么别扭的人又怎么可能表现出感动的样子，所以大家看见的还是他冷冰冰的样子。
耿韶在一旁听得很认真。
华烁轻轻地摸了摸耿韶头上的帽子，“至于为什么突然决定给你，你自己想吧。”
耿韶想逗逗他，盘问他为什么要把帽子给自己，但是他听了这些，突然就没有这个兴致。
他看见这个大别扭，第一次在他面前说了这么多的话，这些话，他应该憋了很久很久吧，写不出来，想说也没有合适的听众。
华烁看他一脸凝重，笑了笑：“怎么，吓到你了？”
“没有。”耿韶轻轻摇了摇头，一抬头，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快餐店门口，他摸了摸肚子：“赶紧去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整整一中午，耿韶都沉浸在一种很奇怪的感情中，无法自拔。
华烁对他敞开心扉的那一刻，他突然好想很早就出现在他身边，陪他度过所有彷徨的岁月。
下午，高二没有比赛，同学们大都聚在一起，搞些集体小游戏，王潜带来了自家的小音箱和话筒，当场就开了个演唱会，引得附近好多人跑来看。
“大家想听什么，只要你们听过的好听的歌，我都会唱，你们信不信？”王潜靠着树，一脸的自信。
“咦……”大家纷纷表示不信。
“那我要点个：忽而今夏。”二班体委很捧场。
王潜看着他眼神很很复杂，“我一个大男生唱歌你就给我点这？”
“就说唱不唱吧！”2班体委扬了下头。
“行，真有你的。”
王潜打开了话筒，就着伴奏唱了起来。
大家坐在一起，打着节拍，王潜在上面唱，其他人在下面跟着哼。
还有些忘不掉的， 你说那就记得吧
不放下也许是最好的放下， 曾经给过的牵挂
你说还依然牵挂， 只不过已不需要回答
来回争吵过多少啊， 反复试探了多久啦
你说何必浪费， 最宝贵的年华
有些缘分是注定的， 怎么努力也没办法
小树发过芽， 也未必能开花
可是你还记得吗， 那年盛夏
那个傻瓜， 说的傻话
陪着你回家， 陪着你长大
每天都记得打电话， 可是你还记得吗
那道晚霞， 最后一次
送你回家， 我没有讲话
因为怕眼泪落下， 还有些忘不掉的
你说那就记得吧， 不放下也许是最好的放下
曾经给过的牵挂， 你说还依然牵挂
只不过已不需要回答， 来回争吵过多少啊
反复试探了多久啦， 你说何必浪费
最宝贵的年华， 有些缘分是注定的
怎么努力也没办法， 小树发过芽
也未必能开花， 可是你还记得吗
那年盛夏， 那个傻瓜
说的傻话， 陪着你回家
陪着你长大， 每天都记得打电话
可是你还记得吗， 那道晚霞
最后一次， 送你回家
我没有讲话， 因为怕眼泪落下
可是你还记得吗， 那年盛夏
那个傻瓜， 说的傻话
陪着你回家， 陪着你长大
每天都记得打电话， 可是你还记得吗
那道晚霞， 最后一次
送你回家， 我没有讲话
因为怕眼泪落下， 我没有讲话
因为怕眼泪落下
声音很大，大到几乎越过了跑道上的哨声和欢呼，小小的树旁，大家一起挥着手，唱：“那年盛夏，那个傻瓜，说的傻话，陪着你回家，陪着你长大，每天都记得打电话……”
史哥简直就是个零食回收站，他心安理得地坐在1班的场地上，抱着易阳从他家超市拿来的、已经吃了一半的零食，啃得津津有味。
彭老贵人事多，下午没有1班的比赛，他短胳膊短腿的也没参加篮球赛，但是这难道是他不能离开的理由吗，当然不是。
所以他又忙去了。
耿韶坐在主席台，看着被自己拐过来的华烁，一脸得意：“真乖！”
华烁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将那货身后的水瓶拧了个紧。
耿韶还在看比赛，压根没看见他这奇葩操作，指着已经精疲力尽的高三学长，一点儿不怕抽地发表主持人见解，“我觉得高三学长都没你跑得快。”
来送稿子的学姐一听这话，脸当场就黑了。
华烁又不动声色地捂住了他的嘴。
学姐一看是校草，连忙把骂人的话给咽了下去，给了稿子就离开了。
过了很久，华烁才松开手，“你但凡稍微低调一点也不看着这么让人想抽。”
耿韶：“放屁，你就不想抽我，刚刚怕我被打还把眼睛，呸，还把嘴给捂上了，难道你不是人……”
华烁又捂住了他的嘴。
“……”小和尚一边挣扎一边奋力拍打着他的手。
程谦居然说他管不住耿韶，哼……
司熙在一边看着他们闹，早已习以为常，毕竟在文学社里这俩在一起都感觉能翻天，现在在主席台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至少没拆板凳腿掀桌子。
“欸，那边什么声音啊？”司熙突然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似的，往三味书屋那边看了过去，只见一大波人堆在那唱歌，声音很大，很轻很轻地传了过来。
“什么‘什么声音’？”忙着打闹的耿韶这耳朵纯属就是摆设。
“你们班同学好像在那唱歌呢！”司熙指了指那波人。
“不是吧，”耿韶一脸哀怨，“我……我今天早上喊加油喊得那么卖力，他们就……飙歌都不叫我了吗都！”
华烁没忍住笑了。
他说：“你今天早上加油的这位不是在这陪你吗？”
与此同时，易阳问洪尔涛，“华哥呢？”
洪尔涛是个老实人，当即就把事实说了个精光：“他去主席台陪耿帅去了，你有事吗？”
“我还想让他给韶韶送点零食呢，他怎么这就走了？”易阳一脸无语，“现在还得我自己去，天知道我早上干了个啥，他妈骨头都快散架了。”
话还没说完，瘫在椅子上的史哥招呼他：“弟啊，我这边又没吃的了，你快来一下子快！”
易阳看着这货睁眼吃，闭眼吃，醒了吃，睡着都要流口水，真想把他给炖了。
他打开书包，拿了几包零食过去，放在史哥面前的桌子上，看史哥一脸痴迷，忍不住警告他：“你给我少吃，不然我要被你妈骂死了。”
这是1班和2班80个人里面，唯一一个敢对史哥这么说话的人……
易阳没忘了他发小，捧着一个大袋子就往主席台走。
四点了，操场里跑五千的差不多都退场，借着老师的篮球赛在体育馆打，学生可去可不去，不做要求。
但是，主持人是必须去滴。
易阳看见耿韶正在座位上唠嗑，华烁在旁边给他收拾着残局，接着耿韶拿起一瓶水，拧了几下没拧开，于是老老实实给了华烁。
借着这个光，他看见华烁轻轻地笑了一下。
“欸，小猴子，这是给我的吧，我的乖乖呦，你怎么这么好呢……”看见易阳手里的零食，小和尚感动得语无伦次。
“呦……”易阳可没忘仇，“还我怎么那么好，你今儿早上刺激我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的好，赶紧别坑人，吃你的吧！”
结果他一回头看见华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立马变怂：“华哥，我错了，要不您也来点？”
华烁点点头，看小猴子满脸惊恐地溜了。
他又笑了一下，对华烁说：“怎么，现在等到了，能走了吗？”
刚刚某人仗着发小没给他送零食，死赖在那不走，把华烁看着很是无语。
“走喽。”耿韶啥也不拿就开始狂奔，后面跟着抱了一堆零食和一叠稿子的华烁。
还没到体育馆，华烁就见不着人了，他面前一堆东西，也看不清楚底下的路，只是凭着感觉瞎走。
突然，他的身体碰到了什么人，他的手触碰到了那人的校服，他看不见对方的脸但是闻到了熟悉的芒果味。
接着一只手将他手上的零食袋拿走，耿韶的脸露了出来，他佯装生气地说：“你还真的不看路啊。”
华烁一看前面，就感觉身后凉飕飕的，他要再多走几步，恐怕就要掉进惠明园的小池里去了……
就是耿韶经常来扔石子的那个小池子。
欸……
小和尚很记仇啊……
他突然想到了中午的那一幕——
走到惠明园的花园时，耿韶一点都没慌，点着屏幕跟谁发消息。
突然，脑袋被一个有点硬的东西碰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真的是撞啥上了，结果一抬头，华烁站在他前面，而他身后是一棵树，他低头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你还真不看路！”
“欸——”他摸了摸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欸个屁，”华烁一下子就把手机夺过去了，看向屏幕的那一瞬间呆住了，“你在和谦哥聊？”
看着面前笑吟吟的小和尚，华烁咬牙切齿：“你绝对是故意的。”
小和尚笑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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