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

当天晚上，已经快一点了，刚刚写完作业的耿韶翻开了今天华烁为他拍的视频。

“耿韶一定能赢！”

“一定能赢！”

“一定能赢！”

视频里，几乎每个同学都喊得撕心裂肺，体育课的铃声就在这时响起，他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华烁手机不怕死地举着手机，正好拍下了这一幕。

其实之前有很多人都对他这么说过，说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告诉我们呢？

可是他一次都没听。

可能真的是因为说的人不一样，那句话从华烁嘴里出来，就足以让人信赖。

因为华烁护过他太多次了，次数多到他都不知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比易阳还重要的人，多到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让他没有抵抗力。

多到耿韶差点忘记，华烁只是比他大几个月，他其实也是个孩子。

他切出视频，又打开了直播……

他一书包打在瘦猴脸上，发出沉重的响声，接着飞起一脚，踢在瘦猴的肚子上，接着画面变成了手机擦着布料留下的的红色，然后手机掉到地上，映出一片蓝蓝的天空。

耿韶突然发现，华烁拉起他的手的时候，天空好美。

虽然他明明记得，今天是下了雨的，他们班体育课都是在体育馆上的。

突然手机一振动，他打开，是申请好友的消息。

他一看头像就记起来了，这是华烁那个关系挺铁的哥们，叫程谦。

他点了同意。

正好有些事情，他想要问程谦。

青江一哥：“呦，耿韶，还没睡呢？”

落空：“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青江一哥：“华烁说得多了不就记下了？”

落空：“他经常说吗？”

青江一哥：“哪有，你们才认识几天，他之前啊，都是不怎么说话的。”

落空：“谦哥。”

青江一哥：“怎么了，伤心了？心疼了？”

落空：“没有，我就是想听听，他的以前。”

青江一哥：“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青江一哥：“罢了，或许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帮他。”

耿韶敲着键盘的手停滞在空中，什么叫“只有你能帮他”？

落空：“那你说吧。”

青江一哥：“其实，我和华烁是这么认识的，我们家就在青江，我去梨河那去上大学，去报到的那天天正好下雨了，我搬完东西和同学，也就是苏泊，跑到学校外去看夜市，结果看见有个小孩，他坐在一个小学的台阶上，雨下得那么大，他也不知道往里躲躲，就坐那儿一动不动，他手里抓着书包，应该是在等家长吧，可是都那么晚了，我和苏泊不忍心嘛，就拽着他去美食城让他吃饭。”

当时六年级的华烁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死活不肯动筷子，一只手拎着书包，警惕地盯着他们。

“吃啊，我们一没绑二没捆的，吃完就把你送回去，这不是怕你等不到家长饿着吗，你看你，又不吃，又不告诉我你爸妈的电话号码，你让我怎么办呐！”程谦是个急性子，一看这场面都快崩溃了。

结果对面那位就是稳如泰山，这放着的是什么东东，谁爱吃谁吃，反正我不吃。

程谦崩溃之余指着小孩对苏泊说：“这简直就是你的翻版，我看啊，他以后就叫苏二吧！”

没想到程谦刚说完，对面那位小孩就开始说话了，“我不叫苏二，我有名字的，我叫华烁。”

也不知道这家伙瘫着个脸怎么还能这么奶声奶气，反正听了他回答的程谦已经是笑得快抽筋了。

“哦，那我还说你住梨河理工大学呢。”

小孩理直气壮，“我不是，我住沁心园。”

一听沁心园，苏泊的眼睛总算抬了一下，那跟他一个小区，离这里不算远，开车的话半小时就到了。

程谦一听路程，当场就炸了，什么鬼，让孩子来这么远的地方来上学，这么晚了都不给接回去，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这家长当得也是……

他问小孩：“那我们现在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谁知冷漠了很久的小孩突然就来劲了，拽着他的手说：“好啊好啊！”

他们打了一辆车，还没到沁心园呢小孩就哭了，他说：“你们不是让我来找爸爸妈妈的，你们是让我回家的。”

落空看着聊天记录里蹦出来的一条条消息，看到这一句，愣住了。

青江一哥：“因为那个家里住的，根本就不是他的爸爸妈妈，而是外公一家人。”

青江一哥：“那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看着那么高傲的男孩子，你跟他说去找爸爸妈妈，他就立即开心得不得了。”

回家的时候，小孩对程谦说：“其实我不在那里上学，我偷偷跑去别的学校，是想让他们都找不到我，这样我就能去找我的爸爸妈妈了。”

耿韶回想了一下，华烁对他爸爸一直很漠然，却没想到他那个时候居然那么渴望地想要见到。

然而，从某一刻开始，这个愿望悄然冷却，然后渐渐消失。

他突然感觉到很心酸。

青江一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

所以他看见老妈的时候，总会潜意识地想起他的妈妈。

从那时候开始，程谦就经常往沁心园跑，一边来找苏泊一起喝酒什么的，一边趁着小孩外公不在给他塞几张他爸爸的照片。

程谦爸爸是医院食堂的厨师，被逼得去找华佑，好歹弄了几张照片过来。

华佑当时觉得自己没能力让孩子生活好，虽然想孩子，但是没有去把孩子接回来。

小孩外公很严厉，小孩上了初中就有了手机，程谦总挑着他不在的时候在微信上跟小孩说说话，还怂恿着老爸去向华佑问手机号，发给小孩让小孩给他爸爸打电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小孩却不想再给爸爸打了，他也不想再一个人跑那么远去找爸爸妈妈了。

可能早就放弃了吧。

青江一哥：“后来他的微信经常莫名就没人回了，我去问小孩，他说他的手机定期就要换，外公怕他被人骗，不想让他招惹别的孩子。”

青江一哥：“我一次次地把小孩的新号加回来，给他发他爸爸的照片，说他爸爸的情况，他经常是和你一样，听着，但什么都不说。”

青江一哥：“直到小孩记住了我的微信号，所以他每一次换手机和手机号都会先把我加上。”

“但是除了我，他真的不会同意任何人添加他的微信，他从小到大能说话的就我一个，苏泊那个性子你是知道的，闷骚得不行，他和华烁坐在一起，那就是妥妥的两座冰山立那儿了。”

“不过，你是第一个要他微信一次就成功了的。”

耿韶看着这句话，发过去一句话，“所以你用了……”

可怜的谦哥掐指一算，然后回了：“差不多有两年。”

耿韶总算是笑了一下。

耿韶看着那个不断闪烁的屏幕，突然明白了谦哥让他干嘛的了。

原来他以为的大少爷华烁，其实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从小妈妈就去世了，被外公逼得离开了爸爸，断绝了一切人际关系，从小到大除了程谦和苏泊，没有什么朋友，干什么都要按外公的意思来。

那华烁上次拖他外公给晴帆文学社投资的时候，他得是下了多大的脸面啊！

落空：“谦哥？”

青江一哥：“你说。”

落空：“我再问你个事，前几天我们创办的那个晴帆文学社你知道吧，华烁找的真的是他外公的投资吗？”

青江一哥：“当然了，他自己哪有这么多钱，他是找了他外公说了这事，但是也付出了代价。”

落空：“什么代价？”

青江一哥：“华烁之前一直帮着公司做事，也有点自己的小积蓄，准备把当年他妈妈死后当掉的房子给买回来，结果他外公不同意，所以华烁提出要让他外公所在的集团投资晴帆文学社时，他外公就给他提出了条件。”

落空：“条件就是让他放弃买那套房？”

青江一哥：“对。”

落空：“他，真的放弃了？”

青江一哥：“对。”

耿韶感觉自己眼角湿湿的，他没抹，指尖飞快跳动着打着字。

“他怎么就——放弃了。”

青江一哥：“你说呢，他不放弃，你们的晴帆文学社根本就建不成。”

因为他的梦想，有人放弃了自己的信念。

其实华烁自己是有钱买回那套房子的，只是他答应了外公，这就变成了一个可以实现的……愿望。

青江一哥：“你知道他为什么坚持要买回那套房子吗？”

耿韶用手轻轻点着手机屏幕，没有回答。

因为那里有他妈妈的味道，有他最美好的回忆。

青江一哥：“但是如果他现在生活得很好，那他还会想念那些回忆吗？”

青江一哥：“所以，我希望你，给他这些没有感情的岁月，增添一些美好的东西，让他不要再那样执着地去想以前，说实话，总想着以前的人，很累，真的很累。”

过来半晌，耿韶翻了个身，拿起桌上的帽子，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青江一哥：“你知道吗，为了你，华烁第一次向别人请求什么东西，他之前就是要么哭闹，要么就什么都不说的那种人。”

落空：“我知道。”

落空：“我不会让他失望。”

程谦看着，突然就感觉轻松不少。

落空：“谦哥，我能问问你，华烁那顶很贵也很重要的帽子是谁给他的？”

青江一哥：“他外公啊，给他的初中毕业礼物。不过我没听说那顶帽子有多珍贵，华烁都没戴过，只是不论到哪都拿着而已。”

不论哪里都拿着啊……

耿韶小心翼翼地一次次抚摸着这个帽子，就像他踏足那个人的世界一样。

他第一次去看别人的世界，却看见了那样不堪入目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