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复何夕

陵容刚要蹲下身去行礼，怡亲王却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一般，直接开口道：“您是这样不染尘俗的人，我原不配得您行礼。”她只好浅浅地弯了弯膝盖，面上露出一抹略带紧张的微笑。看着对面怡亲王情不自禁想要上前扶住她，却犹豫地停在半空的手，她心中蓦地一窒。

她想要离开，现在也应该是她回到席上的时候了。可她却觉得似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拉扯着她，让她一步都迈不出去。对面的人也站着，平日里坚毅果决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吸引着她的目光，也对向那双深邃的眼眸。

不过短短数秒，却恍惚得一如前世。这一刻，他们两个是超越在这时空之外的人。

陵容的内心，感受到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前所未有的慌乱，那是一种美梦成真的狂喜，夹杂着好梦易醒的忧伤。能够跨越了百年的时空、见到生命中第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已经足够惊心动魄。更何况如今，那个年少时的偶像看向她的目光中，竟然写满了“我懂你的孤独，我想呵护你”的温柔缱绻。

烛光在细微的夜风里摇荡，衬得雕梁画栋的回廊更加幽深绵长。走廊边开着两三支洁白的昙花，陵容如此懂香，却也是人生中第一次知道那昙花香原来如美酒一般醉人。

如果此刻不过是黄粱一梦，还请上天让我不要醒来。她看着对面那个如她一样，沉浸在此时此刻这曲折的悲欢离合之中的人，内心满是甜蜜的悲凉。纵然对于古代的男子来说，三妻四妾反倒是一种正确；可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她不忍心陷怡亲王于不忠不伦的危机之中。

这个美丽而易碎的梦境，还是由我来打破吧。

“英吉利国如今虽然示好，但其国力和野心都不容小觑。王爷不妨提醒皇上，将“师夷长技以制夷”，当做大清交好他们的初衷和原则。再有，即便能够开放临海商埠，但一城一池的布防，都不可泄露于外人。”陵容换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丢下这句话，忍着内心剧烈的痛楚从怡亲王的身侧走去。

还君明珠双泪垂。

这似乎还是在这个大清的的时空里，陵容第一次完全因为她自己的情绪而落泪。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一边宫斗一边改变国家的历史，她很孤独。只是这份温暖的爱慕，虽然能解她之渴，却有可能会害了怡亲王——她必须拒绝。

擦身的瞬间，她感到自己因为紧张出汗而变得冰凉的指尖似乎触到了一丝温暖，可又转瞬即逝。她条件反射般地回眸去看身侧的人，却忘记了自己眼眶之中的泪水，她本不想让那人看到。

“我，会站在你的身边......”身后的怡亲王看着陵容的泪光，在震惊中沉默了片刻，才缓慢而郑重地开了口。可后面的是什么，陵容来不及听到，便快步地消失在了回廊的尽头。

只是沉浸在此情此景的两人都没有发现，在那花木的阴影中，还有一个静静蹲伏的身影。

当她平复好了心情，借着补妆抹去了眼角的泪痕，回到大殿上的时候，宴席已经将近尾声。雍正正带着微醺的面色，和同样酒酣耳热的约翰·巴罗商议着明日参观“贡品”的安排。

原本雍正告诉陵容，晚宴之后的第三日，才会安排去看看这些洋人送来的东西。如今看来，雍正今日必然是极为称心如意了。陵容想到这里，刚才那百转千回的心思立刻消散了不少，理性又重新占据了她的大脑。

她从穿越过来开始，先是钻研书籍、食物立人设。当雍正开始愿意和她交流域外的事情之后，她又日日费着心思，斟酌着说辞，见缝插针地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让雍正了解这如今世界大势的机会。说没有提心吊胆是完全不可能的，单是她私下和赵国麟互通消息，又让棠华建立了一个日渐完善的消息渠道这两件事，就够她在敏感多疑的雍正手下死一回了。

今晚的夜宴在如此热络欢愉的气氛中结束之时，便就是她的“百年大计”第一阶段的功成之日。

此刻的她，突然就理解了今晚雍正的豪情壮志和喜不自胜。原来，梦想实现的感觉，还可以这般美好。

“荣嫔，和朕一块儿回去吧。朕甚少见你打扮得如此明艳动人，一眼望去当真雍容华贵，艳压群芳。”雍正退席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这么一句，着实又让在场的众位官员遐想联翩了。

有人认为雍正这不过是放个烟雾弹罢了，他还是更中意娴嫔；为了今日之后娴嫔不至于被盯上，他要开始雨露均沾了。当然也又富察一党的人，认为这个没家没世的娴嫔才是雍正的烟雾弹，从一开始把她摆出来就是为了在年家倒台之前，保护家世优容的富察雅图。今日娴嫔风头太过了，华妃如今又是待罪之身，雍正自然可以慢慢地展现自己真实的心意了。

不论众人如何去想，富察雅图则一扫今晚所有的委屈和嫉恨，面上立刻绽开了发自内心的笑颜。她慵懒地向陵容递过去一个轻蔑而挑衅的目光，确认陵容收到了，才又转过身去用最为明艳的面庞迎接着雍正伸来的右手。

陵容松了一口气，今日的宴会、雍正的话语，还有和怡亲王的相遇，让她疲惫到了顶点。她巴不得今夜能够好好地自己睡个大觉，因为回宫之后，必然还有一道陪同明日参观的旨意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