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

回到曲院风荷，陵容便借口要休息让桃枝和棠华都在外间候着，自己关上了寝殿最里面的那扇门。

接下来她要写的这封信，就连棠华都不能看见其中的内容。只见她拿起一张宫中最常见的公文笺，横了过来，提起笔来从左向右龙飞凤舞地写下：“Honourable Ministers：”。

没错，她要偷偷地给这一次的洋人使团写一封信。她要告诉这些第一次和这个日渐陈腐的天朝上国接触的西方人，这里的礼节、这里的风土民情、这皇室里的情况；她要告诉这些人，三天后他们即将见到的这位皇帝陛下，如今对待西洋国家、对待海外贸易是个什么态度。哪里是可以借机发挥的，哪里是老虎屁股摸不得的，她都要详细地告诉他们。

如今雍正只不过是从重农抑商的想法里稍微松动了一丢丢，贸然就让他开放整个沿海做生意必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广州十三行目前皇帝陛下是有些好奇的，那里一些完全不利于双方贸易平等的规条，以及在这些规条下洋人们极其受限的生活状态，是可以和皇帝商量商量的。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哄得这位以为贵方是来称臣纳贡的雍正帝心花怒放，这样大清和西方才有彼此愉快交流的可能。虽然，写信之人明白你们是独立的主权国家，并无称臣的意愿。但是既然你们的典籍里写过“驯良像鸽子、灵巧像蛇”这样的训诫，想必各位使节能够用智慧灵活地平衡这一点。

更何况，皇帝陛下想要留各位在京城多住一段时日。所以一切计划不必操之过急，有的是时间彼此先建立信任，再谈合作的事情......

写完了厚厚的几大张，她在最后表示，这封信不能让任何大清的人知道。然后又确认了所用的笔墨、信纸、信封、糨糊都是万春园里当差的普通官吏最常用的那些，才把它交给了棠华。千叮万嘱地让她亲自扮成不起眼的小太监，随着些生活用品一起送到长春园里。陵容告诉她洋人没那么明显的尊卑制度，只要随便送给哪个长得和咱大清人不一样的面孔，便可以了。

看着棠华出去，陵容心里竟有些如临大敌的感觉。这一次的洋人使团，是她用一己之力造成的蝴蝶效应的结果。在她看来，她宁可豁出这条命去，都一定要借此改变这片土地上历史的走向。

她不指望这一次就能让大清正式和西方建交、通商，开放贸易口岸和领海。但是至少，应该让雍正产生危机感，从而愿意更多地去了解，拥有一个开放的、平的心态，是她期待这一次应当有结果。

这是她穿越过来，所背负的使命。她在这个时空一无所求，哪怕想当太后，都不是为了权势，而是为了这个使命。

这一次，一定要成功！

“小主，您给的东西已经顺利地送进去了。这两日安顿洋人使团，每日里送东西的极多，上百号人进出呢。奴婢进园子的时候，那守卫还以为奴婢又是内务府派去送缺项的，问也没问便让进去了。奴婢便找到正殿，瞧见一位衣着最繁琐华丽的，单独把信封给了他。”棠华走来，先看了一圈屋子的外围，又进了门把窗子都大开着，才低声向陵容回复。

“如今你是越发机敏了，这事办的不错。第一次见海那边的人，可吓着了？”陵容听到棠华的回复，心落回了肚子里，也有心情打趣她了。

“这倒还好，之前听小主和皇上说过好几回关于洋人的事情，奴婢对他们的长相也就不怕了。就是这些洋人也怪那个的，大男人也把自己身上熏得香气扑鼻的，而且那香味刺鼻得很，和咱们的香差得远呢。一进屋子，差点给我熏个跟头。”

陵容看着棠华那明明紧张却故作轻松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又赶快收敛了神色，叮嘱棠华：“见过洋人的事情，可不能给任何人知道。这几日若真有机会见到他们，或是旁的人和你聊起这些，你也得会做戏才是了。”

看着棠华慎重的点了点头，和桃枝去预备晚膳了，她才舒了一口气。走到殿外，日暮时分的暑热正在渐渐褪去，满眼的荷塘在晚风中弥漫着清新的香气。再仔细瞧去，远处碧绿的荷叶见点缀着白鹤雪白而纤细的身影，而亲人的绿头鸭、鸳鸯、白额雁则在她的脚边惬意地戏着水。

不知怎地，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黛玉的那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这句关景不关情。可然后，一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却突然间击中了她的心。

她如何不会想到那个模糊的面庞呢？可是，君有妇妾有夫，就算有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终究不过是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吧。

只是这样温柔缱绻的感受，实在太动人了。这样彼此惦念又触不可及的暧昧情意，实在太甜蜜了。大变在即，便让我短暂地品尝一口这撒了糖霜的玻璃渣吧，鲜血淋漓我却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