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在他人眼里，公孙钤是一个非常值得人结交的友人。

他君子端方，他长袖善舞。他温润知礼，他品性高洁。

似荷似竹，似兰似梅。

他是如此、如此、如此的风光霁月，令人心向往之。

这天下视他如知己的不知凡几，他视为知己的却只有一人。

他待别人温文尔雅，他待那人缱绻温柔。

无论在何时何世，都时时刻刻、牵肠挂肚，竭尽全力、温柔以待。

温和。

温柔。

一字之异，便是天差地别。

世族、君子、谋士、贤臣。

在乱世中，极少能在一个人身上同时看到这几处。

为了天璇平安，为了重振门楣，他从一个落没世族之子一步步走到一国副相之位，脚底踩着累累白骨，手上沾满了淋漓的鲜血。

[人生在世，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

[那么，你认为……我变了吗？]

[公孙兄风采依旧]

一如初见

那一瞬间，仿佛一小朵毛茸茸的蒲公英落在心田。

没有任何缤纷的色彩，却柔软的不可思议。

天璇·王宫

“你的棋艺越发精湛了。”

“王上谬赞，臣倒是认为王上的棋艺倒比臣进步的快。”

陵光将指上的黑色棋子放回棋罐，淡淡道，辨不清其中思绪:“孤王还以为你这遖宿一行会将他带回来……”

公孙钤合上棋罐，浅浅一笑，并不接话。

“孤王有意升你为丞相”见公孙钤惊讶的表情，不等他推辞，陵光道，“此乃丞相所提，他对孤王说你现在比他更适合这个官职。”

“两月后乃天枢王生辰，送来国书，邀孤王赴宴”陵光起身，明艳的眉眼锋利异常，杀伐果断之姿尽显，“不仅邀了天璇，天玑、天权还邀了遖宿。”

微妙的关系。

微妙的时间。

——竟是推辞不得。

“你随我一同去，看看天枢王究竟打的什么注意。”

竟然有胆量在这种时候同时邀四国国君到自己国家做客。

这种风格倒是与那人有些相似。

陵光不知想到了什么，眉梢一挑。

竟然如此。

原来如此。

震惊过后便是恍然。

——也许从那年开国大典，他踏入天玑的国土那一刻，这剧棋就已经开始了。

不，或许更早。

天权天枢遖宿这三国政权已经更替，天玑的蹇宾也已经压的国师直不起腰，又有齐之侃这个上将军衷心辅佐，相信不出一年就能全部收回权利。

又一步步逼的他露出伪装，让天璇成为各国的眼中钉，不得不展露锋芒。

突然，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什么，陵光飞快的抓住那条思绪的尾巴。

天玑，天枢，天璇，天权，遖宿。

各国互相敌视。

齐之侃，仲堃仪，公孙钤，莫澜，毓骁。

各国位高权重之人却又互相交好。

国与国是一个循环，人与人又是错开的另一个循环。

一个[国]分好几层，同一个国的[人]分十几个[层]，不同[国]之间的[人]与[人]的关系又交错循环……

朝中臣子升升落落，外部关系牵牵连连。

一层层，一步步，环环相扣。

这一条条抽丝剥茧下来，最后竟是如同乱麻一般无论如何也理不清，让人不寒而栗。

“公孙。”

陵光听到自己平静至极的声音，无人知道他里面的衣服早就已经被冷汗浸透:“你退下吧，孤王要去批阅奏章了。”

公孙钤端坐于棋案前，微微欠身，霎时，一股浓浓的书卷墨香倾泻而下。阳光透过细碎的枝叶缝隙落在他的眉眼，温雅隽秀至极。

“臣告退。”

[现在有把握除了慕容离吗？]

不能

[您后悔当初的放任吗？]

后悔

[那您现在对他下的去手吗？]

陵光没有回答，只是他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反射性的想了一下慕容离倒在血泊的场景。

那仿佛窒息的疼痛却是如此的真实。

令人无法忽视。

——也忽视不得。

在这乱世之中就算是看起来纯良的百姓有时候都是会吃人的野兽，更别提在用鲜血与白骨搭建成的王城里一步步爬到高处的一国重臣和在乱世让自己国家强大的君王了。

即使看着再温和无害，那也只是捕猎时伪装的外衣。

能让那么多头凶残狠厉的猛兽主动给自己套上缰绳，伪装成温顺无害的样子，并且还主动把缰绳放到他手上，更甚至把身上所有危险的东西都缩好，好让他圈养逗弄，自愿被驯服。

为了争夺他的目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上演着一次又一次血腥的场景。

想要守护他，以及……

讨取欢心。

天权·莫府

慕容离站在一盏琉璃灯前，一阵冷风自窗户那边的方向吹来，他望着明明灭灭的灯火，突然道:

“辛苦你了。”

方夜和庚辰他们听到这句话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小心收好本已蓄势待发的暗器，又一左一右守在慕容离身边的暗处，隐秘而眷恋的看着他。

庚寅跪在慕容离身后五步外，柔和了声音回道:“属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