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镜台上，凭栏旁，满塘的荷花碧叶清香幽幽，不胜思量。

绕是如此，也不及镜台上的那抹绯红，似春花照水，似流风回溯，美丽得不可方物

然而，明明是谪仙之姿，周身却萦绕着悲伤，虽淡，却始终不散。

——悲伤之姿，实在迷人。

似秋风舒卷，凄美无痕。

陵光一入荷苑看见的便是这番光景。

“你还没走啊？”

慕容离一听这停停顿顿晃晃悠悠的脚步声就知道来者是谁，这般独特的步伐普天之下也就天玑王蹇宾能与之相比。

“慕容身体欠佳不便向国主行礼，还望国主恕罪。”

慕容离自从前两日发觉公孙钤精通茶道以后便萎靡不振，总是不自觉的回避他，恰昨日丞相魏玹辰请他入宫陪陵光吹曲手谈以消减一二天璇王颓废之态，思虑了一下他现在的状态，便应了下来。

陵光无所谓的摆摆手，随意的走到慕容离对面坐下，撑着头，慵懒之态尽显。他瞟了一眼案上未动分毫的茶点，再看看他仍端正的姿态，语气寡淡。

“可是嫌孤王宫里的东西不好吃，居然一口也未尝？”

慕容离垂下眼眸，连余光都敛了下来:“国主可是又喝了酒？”

陵光把手中的酒瓶放在案上:“你要不要来一点？”

“酒能让人上瘾，麻痹人的心智，慕容可不像国主，无论怎样都有人替您收拾。”

荷塘边有一朵盛开的荷花伸过凭栏，恰巧停于慕容离颈侧，更显得他清冷出尘。一阵轻风吹过，顿时尽显婀娜多姿。

慕容离侧身轻抚，花影摇曳间看不清他的神色:“丞相与公孙都非常担心您，切莫等失去以后才追悔莫及。”

陵光饮了一大口，淡淡道:“那你说，孤王做错了吗？”

“王上心中有数。”

陵光一噎，一口酒就这样卡在了喉间，呛得咳嗽不已。

他本就生得玉面朱唇，顾盼生辉，消沉颓废之时眉目寡淡，看起来弱不胜衣，楚楚动人之姿尽显，然而如今被酒呛得双颊绯红，颓态尽退，眉眼艳丽得近乎靡丽。

然而，他咳嗽的时候颓态尽散，威严又凌厉，隐隐可见其杀伐果断。

——帝王之相。

慕容离给陵光倒了一杯茶，淡淡道:“国主可是受了风寒，待会儿还是让医丞看看吧。”

陵光嘴角一抽，按了按额角，他觉得他有些头疼。陵光挥退周围的内侍，语气轻飘:“你似乎不喜欢孤王。”

“准确来说是很不喜欢。”

“但……”慕容离终于直视他的眼，眼底氤氲着化不开的墨色，“您落泪的时候很美。”

[我很喜欢]

——如果你能一直这么哭下去的话。

陵光拿酒瓶的手一顿，蓦地又笑开了，却是辨不清其中意味。

天枢·王宫

仲堃仪跪俯在殿中，不敢起身。

“仲卿可知本王为何昭你前来?”孟章看着下面的黄衣男子，语气莫测。

“臣太过激进，使得城中流言四起，不利于王上，请王上降罪。”

“你虽是本王亲手提拔上来的，但本王一向赏罚分明…………”看到仲堃仪手指紧张的蜷缩起来，孟章唇角微勾，语气一转，道，“传本王喻令，从即日起，升仲堃仪为上大夫，代行苏翰之职。”

仲堃仪猛地抬起头，吃惊的望着他。孟章失笑，走到仲堃仪面前，亲自扶他起身:“爱卿的心意本王知晓，你只需记得——你做任何事情都有本王给你担着，放手去做就是。”

[爱卿只需记得，你做任何事情都有本王替你担着，放手去做就是]

堃仪心神一震，他连忙低头，掩去脸上的哀戚:“臣，愿王上一尝心愿，长乐未央。”

天枢·王宫

“愿王上一尝心愿，长乐未央。”

孟章细细咀嚼这句话，眸色微凉。

殿内点着特制的梨花香薰，青色的丝幔层层垂下，人影模糊，看不清那高位上的少年的神色。

一阵清风吹过，层层丝幔翩跹，一抹冰冷乍现。

“王上莫气”凌司空自屏风走出，温言劝道，“到底，还是利大于弊的。”

“本王不会意气用事，凌司空不必担忧。”

他如何不知，只是……一夕失去数名得力干将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孟章坐于案前，他盯着眼前几十本全是弹劾的奏折，气得浑身发抖。

“王上……”凌司空心下一叹，终归还是没说出什么劝谏的话。

说实话，他和王上为了搞垮世族、巩固王权殚精竭虑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在这一次几乎毁去了大半，他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气急攻心，鲜血都浸透了衣襟。

所以，他没敢立刻告诉孟章，而是几次暗示，等他有了心理准备后才言明。

“你退下吧。”

“王上——”凌司空担忧唤道，在看到孟章眼中的冰冷时，知道再说的话便触及王威，叹息着退下了。

孟章抓起一本奏折，看着上面刺目的文字，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他多想把写这些东西的人全都下旨斩杀，但他又清楚的知道他不能。

——无论站在哪一方考虑，他都不能。

此时此刻，唯有。

[忍]

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年，如何不能忍过这趟 ？

臣，愿王上一尝心愿，长乐未央。

呵。

“真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