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番外仲堃仪 前尘

第二十七章 番外——仲堃仪＊前尘

我这一生，大起大落，跌宕起伏。

落魄过，辉煌过，后悔过，自得过。

人生百态，尽数尝尽，虽还是差了许多，却依然是天下最了解慕容离的人。

哪怕是公孙，或者是一直跟着他的庚辰方夜，也要屈居我之下。

这是我到死都值得得意的事情。

我一生有两件得意的事。

此乃其一。

其二就是我活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久，是在慕容离死后才死的。

我想成为公孙兄那样的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在所有文化底蕴深厚的世族中是最好的一株芝兰玉树，风度翩翩。如同纸上雪，云中月。清一色的赞誉、几近完美的王佐之才、真正温纯如玉的君子。

为天璇呕心沥血，完全没有私心。

他的刚正不阿堪比齐之侃，甚至过之尤而不及，为了天璇、为了百姓，屡次顶撞天璇王。

只要违了法度，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王公贵族，都依法处理了。

我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人，我自认才华不输与他，可我永远也成为不了他那种人。

我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可以不择手段。

即使发觉苏翰给王上下了慢性毒，我也没对任何人说，就算手抖，也把药递到了王上的手中。

我后悔余生，但余生不悔。

后来骆珉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说吾王的死与慕容离有关，简直是笑话。吾王是怎么死的我是再清楚不过了。不过，为了引出这个人，我假装信了。

瑶光灭是这个乱世悲惨的开端。

那个人穿着被瑶光子民的鲜血与眼泪浸透的衣裳，以天下为棋盘，以万物为棋子，颠覆了整个天下。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生灵涂炭。

公孙明明察觉到他的不寻常，却没有暗中去查。

——因为他觉得私自调查那人那人会生气，不与他往来。

他的确是谦谦君子，但他也的确是一国副相之尊。

然而他只要一遇到关于慕容离的事情，便温柔缱绻得不可思议。

我从一介平民爬到了上大夫，在同样短短的几年中，他从一介门客爬到了一国副相。

他手中的血比我多得太多了，手里的命也比我多得太多了。

副相之位于一国之言毫无疑问是举重若轻的地位，无数的阴暗鲜血与白骨都死死的盯着它，可是，他却牢牢坐稳了，连晃都没晃一下。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突然死了。

还是被下毒而死，而且那毒还是下在茶里……简直荒谬！

他素来心细如发，茶道更是一绝，居然会因为一杯茶而死，简直可笑至极！

所以，他知道茶里有毒，却仍然喝了下去。

能让他怎么做的天底下只有一个人。

——慕容离。

即使是天璇王赐死他，即使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也一定会在那毒酒送来的路程时间尽量打点好一切、尽量为天璇增厚一层防护后再死。

可如果是慕容离的话……他大概会多与他说说话，多看他一会儿。

就在我和他不欢而散的那一天，他劝我迷途知返，叛国弑君不配为人，不过我去见他也没异想天开他会理解接受我的作为，倒也没多大愤怒。

可是，若是这样做的是慕容离，他还会这样嫉恶如仇吗？

就像齐之侃对我的招揽毫不留情的拒绝以及带着忠君爱国之意的嘲讽，可对着同样向他表示出招揽之心的慕容离却是天差地别的态度，那样轻声细语小心翼翼，唯恐因为自己的拒绝使他感到难堪，那样的温柔小心，简直是不可思议。

更何况我觉得公孙他别说委婉的批评了，恐怕是极致温柔宽慰，会拼尽全力把慕容离干干净净的摘出来，哪怕扣在自己身上也在所不惜。

公孙钤和齐之侃这两个人是完美的王佐之才，一文一武，若一个君王同时拥有这两个人，只要他不扯后腿，吞并天下成为共主简直是轻而易举。

所以，他们两个是慕容离必须除掉的存在。

果然，他们都死了。

我明明早就知道的，却还是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哀。

我曾经觉得我们四个人是这人才辈出的乱世中最耀眼的那几颗星，就算是在以后的史书中也无疑是最闪亮的，即使以后会因国家和立场的不同而自相残杀，也决计不会死的这样悄无声息。

他没对我出手，是觉得我是他随便就能弄死的存在，并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活着的。

后来，我和他针锋相对，处处算计。

果然，这天下只有我才能和他对弈。

我处处与他作对，恐怕在他心里恨不得以前就杀了我。

在发觉艮墨池要掘公孙的墓时我立马察觉到那是慕容离所算计好的。我大怒，不知为何却没有阻止。

——我忽然有些害怕。

天璇亡了，我忽然有些害怕。

在那年公孙的祭日，我悄悄去了瑶光，连骆珉我都没告诉。

他将公孙葬在了极为隐秘的地方，墓碑之上一丝不染，墓碑之旁亦无一根杂草，供果香烛都齐全周到，可见日日打扫，爱护至极。

他站在公孙的墓碑前，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的脚都麻了。他蹲下来了，从提着的篮子里拿出了几盘公孙喜欢吃的点心。

他哭了，慕容离哭了，那个慕容离居然哭了。

故人音影不可追，孤影萧索哭坟前。

我终于知道我到底在怕什么了。

——他的执念消失了。

现在的他比起人更像是一抹游魂。

那时，我似乎看到了多年以前的他。

直到他离开后，我这才注意到其他“人”。齐之侃、莫澜、蹇宾、吾王孟章、裘振，甚至连陵光都在。

纸钱飘啊飘啊，像是落了雪，积了厚厚的一层。

这么多年了，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以防盗墓宵小之辈去把王上的棺椁迁移，甚至从来没去坟前拜祭，连慕容离何时迁走了王上的墓我都不知道。

我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