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一条船上的饵

方直告诉我：

大明的皇权好比一条船，皇帝掌舵，太监划桨，谁也离不开谁。当今皇帝从登基开始便一心一意稳固皇权，遇到有人兴风作浪，才能靠着掌舵划桨硬撑过去。

所以，太监自古以来就叫“内臣”，他们可能不忠心于皇帝，但一定衷心于皇权！

初一端午宴那天，皇帝看似昏庸没正形的浑话，其实是在告诉那些大臣：

给他办事的太监养女人娶对食他都知道！不仅知道，他还许可！不仅许可，你们娶几房小妾老子不管，你们也没资格拿这个说事儿！

也是方直对我说：

“那位可没你想的那么昏庸无能，咱吃谁的米，就受谁的气，天下间都是这么个道理！既吃上皇粮，就少跟他们朱家人计较！”

我觉得……还挺有道理！

而且，这像是交心的话……

我忍不住看一眼马车里与我一同进宫的方直，他早起接了鸽子卫的密报，脸色一直冰冷，呼吸的节奏变了，周身都在戒备状态。别人或许看不出来，我离得近一眼就知道----

有大事要发生！

这是初五最后一日，可能和“宫中乱党”有关……

就在这时，就很突然的，我想作一作！

我趁他不注意，轻轻吹了他的耳背，一瞬间，他耳朵红了。

方直惊了，瞪着我，“你作甚？”

我也解释不了自己的行为，只看着他笑。我越笑，他脸越红，而后他反应过来便扑过来捉我。

“出息啊你，敢调戏我？！”

“谁叫你脸那么难看，人家好怕怕的～”

方直抓住我手腕压了过来，闹了一阵，他目光便停留在我手腕上，那上面还戴着他送给我长命缕。

方直又缓缓沉下脸来，他把我抱在怀里，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四宝，你也算是个鸽子卫。今日伺候皇家西苑游玩，一定要谨慎小心，见机行事……别给我丢脸！”

“你能说明白点儿吗？”

方直沉默良久，眼底流露着愧疚，一瞬间，我又懂了……

他不是不能说，他是说不出口！

“都做好局了是吗？

我又成鱼饵了吗？

这次钓的是谁？”

“四宝……”

“我到了，先行一步，督公珍重！”

身后马车里传来响声，有人压不住火，拿马车挥拳。

初五这日，原定的皇家游湖：

皇后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不参加；

景王和裕王因为昨日射柳拌嘴双双禁足，他们的母妃也因此受了斥责在家带孩子反省；

端妃和她的两个公主说是要给皇帝赶工绣道袍，不参加……

这些人，大概才是皇帝真正的“家人”。

于是，那天兴冲冲登船游湖的，只有那些不被重视的妃嫔和公主。

好笑的是，思柔公主看见我时，依旧趾高气扬。我给她行礼，她白我一眼跟着王宁嫔入座，新来的司教姑姑倒是走上前去瞪了她一眼。

席面上位份最大的是懿妃和肃妃，自然坐了正席，尚宫局根据规制正席还铺有凉垫，位置好，拿着千里眼便能看龙舟赛。

她们俩都生过皇子，但都没养活大。皇帝无宠，她俩平日最大的乐趣就是聚在一起刺绣闲聊吃酒玩牌，这天见着陈庸妃和张德妃家里两个四岁的小公主，也甚是喜欢，一直叫在跟前逗趣。

于是，两位大妃面前的御用冰块和凉果凉茶，这两个小公主便提前得享了。

思柔公主干看着，撅着小嘴，拉着王宁嫔的袖子撒娇：

“姨娘，我也要吃冰果子嘛！”

尚食局女官按规制顺序分发果子小点，人人都有，她身边的私教姑姑也劝她耐心等待，小公主撅起嘴瞟了王宁嫔一眼。

王宁嫔也不是个省油的，当即训她：“你要争气一点，学学翊坤宫那两个讨你父皇喜爱，我何至于还是个嫔？你也不用跟着我居人之下，！”

思柔不干了，回头就呛：“我娘亲是徽妃，要不是娘亲去的早，我又何至于跟着你？”

公主说着小嘴一撇就抽搭起来，司教姑姑连忙劝，刚安抚一点，王宁嫔站起来就骂：

“小没良心的，我待你何曾有过亏欠？你当着这些女官和大妃姐姐们的面说，不说当牛做马，你要哪样我没有尽心尽力？到头来你还嫌弃我？”

说着说着，王宁嫔也哭起来……

满座妃嫔娘娘和女官都过来劝啊，说和她们母女两个。有扮过来人的，有配合默契唱红白脸的，有和事佬……

只有我和我的大护法杨金英磕着瓜子看戏。

都是一条船上的鱼饵，硬要分出个三六九等？可笑！

杨金英悄悄问我：“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身在皇家享泼天富贵，却还不知足？我要是她们我就终日吃吃喝喝看话本子，快乐悠闲地过一生。”

我瞟了她一眼，“你真想这样过一生？”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便跟她讲了王宁嫔的故事：

“你知道宫里人管王宁嫔叫什么吗？

----祥瑞娘娘！

这王宁嫔本是一个洒扫的宫婢，不知道哪个天师说她八字旺畜养，就把皇帝的祥瑞----千年乌龟啊，太湖大锦鲤啊，白毛鹦鹉啊……交给她养。

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吗？

这种事那是妥妥的烫手山芋，养好了是职责所在，养死了陪葬！

在她接手以前，因为养死祥瑞，宫里已经打死二十多个宫婢和太监，因为养祥瑞她晋了常在。

后来徽妃没了，天师说思柔公主命格轻，容易早夭，宫里别的娘娘都不敢接，就把思柔公主交给她，这才让她位列九嫔。”

身旁一起嗑瓜子的姚淑翠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怪不得，她的一切都系在公主身上，所以才把公主娇纵成这样！”

说到娇纵的公主，这个还不算什么……

万万没想到，端午这日西苑游船，永淳长公主非要冒出来当鱼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