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

第一辆车下来了一个穿着绿色上衣的男人。高高瘦瘦的，小麦色的皮肤，眼尾下垂，气质颓丧，可就是透着几分不同寻常。

他走了过来，对柳静嘉微微一笑。可皮笑肉不笑的，让人瘆得慌。余成本意是想要她放松一点，可这一笑却让她更害怕紧张了，泪花都给吓了出来。

余雷咳……你别害怕，我是市刑侦支队的余雷，我们就是找你简单的问些话，不是什么坏人。

柳静嘉没没关系，我就是刚刚侥幸死里逃生，我身体又不是很舒服，所以反应比较大。

她含着泪捂嘴笑着，看上去更可怜了。

余雷只觉得内心突然被谴责了一下，默了一会，拉开车门。

余雷这样，我们先坐车去趟第三医院，你在车里先平复一下，我们最后和你聊好不好。

他声音低沉，可以放缓了语速来安抚她。柳静嘉察觉出来了，轻轻点头，顺从的的坐了进去。

路上，柳静嘉看着窗外的景色，要去第三医院就必须要经过方才的事故地点。所以她很容易的就看到了现场的一片焦黑，公交车只剩下一片骨架，还有一些小轿车，像是易拉罐被踩扁了一样拧巴成一团，让人心里也跟着一紧。

女孩叹了口气，将脑袋往窗户一搁，就这么放空了自己。

余雷开车，透过后视镜见她这么无精打采的模样，一副我不想说话不要来找我的自闭模式，原本想聊聊放松她心神的心思都歇了。

于是车内就这么保持着窒息的沉默氛围开往医院。

普通病房人少，警察联系了护士在李诗情病房的隔壁安置下了柳静嘉，让一个女警在她看顾一下她，自己就先和了解完李诗情情况的张枫去了隔壁。

张成随后赶到，他先到了女孩病房门口问了下驻守的警官。

张成里面坐着的是柳静嘉是吧？问过话了吗？

不重要的警官还没问，柳静嘉的精神状况有些糟糕，所以余警官他们先去问李诗情了。

张成嗯，那你继续看着吧，我去看看江枫。

—

柳静嘉接过女警递来的水，低声说了句谢谢。

她低头慢慢的喝着水，眼睛却有些涣散。

眼前突然闪烁起十年前的交通事故。

她躺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上面压着父亲和母亲，鲜红的滴答滴答落下，打在她的脸上，落在她的眼睛里，眼前血红一片，能看到的就是母亲哀伤的神情，听见的是母亲最后的嘱咐。

她说……

囡囡……囡囡……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第三医院已经有点历史了，所以连带着门也有些老旧。当张成推开门时，柳静嘉猛的回神，捧着纸杯的手下意识移动，水洒到了地上。

她立刻站起身，看着警官成熟温柔的脸只觉内心突突。

她想拿纸巾擦一擦，却发现包包早就放在警察那里，等问完话才能拿回来。

张成看着女孩大的有些离奇的反应，眉头一挑。

见她眼眶红红却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搅着手站在那里，明明没做什么，可就是像个犯了错被责骂的孩子，可怜兮兮的。

有些好笑的让女孩子坐下，自己从兜里拿出纸巾，蹲在地上擦拭着水渍。

柳静嘉有些不好意思，床比较高，她做的又比较实在，是以脚可以悬空起来，一晃一晃的。年长的男人蹲在地上收拾局面，顺着角度，还能看见头顶的发旋。

擦完地板，张成到一旁的洗手间里洗了把手，擦干净后才出来拿了把椅子坐在女孩子对面。

张成其实不是很大，三十五以上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脸上有些岁月划过的纹路，并没有外面站着的警官的凌厉气息，反而微风拂面的，温柔可亲。

假如年轻个十几二十岁，怕也是桃花不断。

可柳静嘉知道，这样的警官，才是最不可小觑的。

所谓的温柔，那也只是洞悉人间烟火下的伪装罢了。

张成柳静嘉是吧，我是市刑侦支队的副队长张成。

#柳静嘉嗯，张警官你好

张成今年多大啦，在哪里读书啊？

#柳静嘉22，在嘉林师范大学读研究生。

张成哦，那你和隔壁的李诗情一个学校的，你们认识吧？

就像是长辈问晚辈话一般，柳静嘉逐渐放松下来。

#柳静嘉她是我学妹，我们不熟，不是一个专业的，就偶尔碰过面而已。

张成今天下午一点四十二分呢，一辆45路公交车在跨江大桥十字路口与一辆油罐车发生了强烈的碰撞，因此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张成注意到，一提到爆炸女孩就瑟缩了下，眼里闪过恐惧，抱着怀疑顿了顿，若无其事的继续说下去。

张成我们查看了沿路的监控，发现在爆炸之前，公交违规停车，你和另外两个乘客下车了，对吗。

#柳静嘉是的

张成能告诉我为什么要下车吗？

柳静嘉一滞，总不能说她是想要逃离爆炸见李诗情想要下车顺势而为吧？

心里转了一圈，还是按着明面上的逻辑来。

唯物主义者是不可能信什么重生之类的，她还是不要被当成疯子了。

#柳静嘉我坐在公交车上的后排，李诗情和男生坐在我前面。我当时正发着呆没有注意周围，但是快到站的时候，李诗情突然握着那个男生的手站起来说有色狼要司机拐道去警察局。

#柳静嘉可其他人不乐意，然后又说警察局在下一站，让她到了站报警了下车等嘛。但是不知道怎么的那女孩不是很乐意，然后她就和司机说停车放他们下去吧。我瞅着她满头大汗的，而且都哭了，就有点同情她就也帮忙说了声，然后我们就下去了。

张成那下了车你们去警察局了吗？

柳静嘉摇头。

#柳静嘉没有，因为那是个误会，那个男生是想拿纸巾给她结果把U盘不小心拔出来了然后顺着力道碰上了。李诗情可能是不舒服当时恍恍惚惚的，就误会了。误会解开后我们三个人就分开了。

女孩音量适中，语速缓缓，看得出来是在认真回忆认真回答，她人坐的笔直，手也老老实实的搭在腿上，看上去乖的不行。

张成见着她那样子就有些好笑，说话也含了几分笑意。

有了李诗情前言不搭后语的阐述和那套梦中梦言论做对比，就显得她相当诚实和无害。

不过内心还是有些疑惑，因为他进来时柳静嘉的反应实在是太大了点，而且对于爆炸的反应也不是寻常人死里逃生后该有的正常反应。

张成那你是从哪里上的车？要坐公交去哪？

#柳静嘉我是从佳明社区医院上的车，要坐到嘉林医科大。

张成你要去那里干什么？

#柳静嘉……看病

张成抬头打量了她一眼，柳静嘉虽然弱质纤纤的，可也看不太出来有哪里不舒服的样子。

#柳静嘉我这里有病。

她指了指脑子，自嘲的说。

#柳静嘉我要去嘉林医科大的附属医院复查，我有点心理问题。

嘉林市的公立医院里有精神科的就只有嘉林医科大附属医院，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来第三医院就诊的原因。

想到之前驻守的警察说的精神状态差，张成了然，也有些抱歉。

张成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柳静嘉没事的，只是复查而已，我已经好了很多了。

大概是习惯了，女孩耸了耸肩，若无其事的笑着替他解围。

张成有些尴尬，到底是揭了人家伤疤。

手机铃声响起，年长的男人低头掏出手机，一看是江枫打来的，他站起身和柳静嘉告辞。

张成起身想要把椅子拿到旁边，可右手使不上劲，他有些懊恼的甩了甩，换了左手，最后离开。

殊不知，那一幕已经被人收进眼底。

张警官的右手是惯用手，受了伤肯定很不习惯吧。

女孩杵着手这么想着。

窗外一行大雁飞过，天空依旧蔚蓝。

那名看着她的女警走了进来坐在旁边弄着手机。

柳静嘉犹豫了一会，还是问了下李诗情和那名男生的情况。

不重要的警官李诗情就在你隔壁，她被摩托车剐蹭了一下摔了脑袋，有点轻微脑震荡。那个叫肖鹤云的……抢救无效去世了。

她没有想到，即便下了车，肖鹤云也没有活下去。

这让她有些难过和愧疚……如果当时下了车和他再说会话，说不定肖鹤云就能活下来了。

#柳静嘉那李诗情，我能去看下她吗？

不重要的警官抱歉，这个要等我们问完你们话了才行，你先在这里坐着不要出去，等事情解决完了再看她也是一样的。

无法，柳静嘉只能坐在病床上放空脑袋。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情绪起起落落消耗了许多精力，她只不过是休息了会便觉得巨大的困意袭来，丝毫不给辩解的就蒙上了脑袋。

眼前一黑，就这么出乎预料的直直倒下睡了过去。

丧失意识的她也就没发现，女警在尝试叫她不成后的慌张。

另一边，李诗情也是如此。等警官回来找她时，却发现人怎么也叫不醒了。

钟表上的指针滴滴答答逆时针回去，所有的东西倒退着倒退着，一切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