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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远不好骗,他儿子我还骗不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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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把自己搭进去…怎么能换回有价值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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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老板。”
“小林总。”
“林哥快来!兴哥等你好久了!”
条纹彩灯绕过他的脸,印花壁纸上有他的影子,走廊尽头的门半开着,男男女女的尖叫在他耳边打架…
“都小点儿声!”
被酒浸过的嗓子抖出小舌,嘹亮穿透。
“兴哥。”
表皮裸露的人们一哄而散,音响贴上封条,一只手拍在酒架上,叮当乱响。
林繁坐在了孙洐身边。
“今天怎么晚了?”
一只胳膊搭在林繁的肩膀,酒气就熏了过来。
他低着头,不说话。
深红的酒水流进高脚杯,他的脸映在杯壁上,有些扭曲。
扭向一边,脸上晕开海蓝,鱼儿在他眼波里游走。
明明一切都是假的,它们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生活在里面?
他就这么看着,连孙兴把杯子递到嘴边了都无所察觉。
“小狮子?”
僵硬地转过头,却不是看向孙洐的。
酒被封存在修长的玻璃瓶里,不红,倒黑。
伸手拿过一瓶未开封的,握在手里掂了掂,林繁没有去看孙洐,抬手便把酒瓶砸向了鱼缸。
顷刻间,脸上的蓝光熄了,破碎的玻璃片躺在淡红的水里,在头顶昏暗的灯下,依然闪着细碎的光。
鱼儿不再游。
它们挣扎,在他的眼里。
“不要活的…”
孙洐看着他,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眼底的笑意淡淡的。
“嗯?”
“不要活的…”
双手慢慢抱住了头,手指穿插在发丝间,林繁痛苦地蜷起身子。
“不要活的…不要活的…”
手指渐渐收紧,双脚不安地乱踹,桌上的酒杯晃动,晶莹的酒水就要跃出来。
孙洐一把将他拽进怀里,轻声在他耳边嘘风:“怎么了?”
林繁的呼吸很不规律,两条腿叉开坐着,感受到孙洐的西装料子,将某个位置松了松,两件衣服粘到一起。
“不要活的。”
感受着某处的变化,孙洐咧开嘴角,眼底烧着欲火。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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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盒袋子扔到一边,一只手扶着墙面缓缓滑下。林繁坐在街边绿化带旁,呆呆地看着车流来往,晚风忽然灌进衣袖,身体便会剧烈地抖一下。
这辆车开得很快,应该能撞死人吧?
或许再压过去,死得彻底些。
可是不行,会连累司机的。
看着看着,林繁有些累了,双脚往回缩了缩,双臂紧紧把自己抱着,昏沉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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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
有人在拍他。
“小同志?”
“很冷的,不要睡在这里。”
那人在推他,林繁试着抬起沉重的眼皮。
“你家住哪里?”
眼皮被粘住了,他死活就是抬不起来,脑袋还沉沉的,那人稍微用力一推,林繁整个人就要倒过去。
“哎…”
那人探了探他的额头,很烫。
“你发烧了,我先带你去医院。”
无力地哼唧了几声表示不用,但全被当成了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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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当时你烧得厉害,打完点滴意识也不是很清醒,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就先把你带回我家了…”
忍着身上的疼,林繁勉强睁眼打量了他一眼。
啧,一身干部气。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弯起肘关节,林繁想要起身离开,被对方拦下了。
“你现在身体不方便到处跑,我白天也不在家,你安心在我这儿休息就好。”
那人拎着公文包,看着应该是要出门了。
“早餐在桌子上,记得吃。”
林繁抓了下手里的被子,软软的,很舒服。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人看着林繁愣愣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
“中午我会回来做饭的,放心。你的东西在客厅,我先走了。”
等到那人走了,林繁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那人看着眼熟,他应该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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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中午有事,他没能按约回来,紧赶慢赶,总算在晚上七点前到家了。
推开门,一切就像他离开时一样安静。
客厅里的灯是开着的,茶几上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被罩和床单已经洗好了,早餐没有吃,放在冰箱里了,谢谢收留,再见。
捏着手里的纸条,还是走进卧室开灯看了一眼。
没有人。
他再次回到客厅,把纸条压在一只杯子下面,看向身边的纸袋。
丢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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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没回来?”大江啃了口苹果。
“怎么,想我了啊?”无骨似的歪在椅子里,小臂无意识地蹭着胃,林繁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哎大江你哪儿来的苹果?”
李成阳把醋碗放在三人面前。
“小繁拿醋去。”
“你怎么刚才不一起带过来?”林繁没动。
“刚才…跟你京姐聊天来着…”心虚地摸了摸鼻头,“忘了。”
“唉…诶次蜡五!”
“上一边去!”李成阳坐下看向林繁,“听话,叔再去一趟太尴尬了…”
“那大江哥去呗。”林繁还是不动。
“大江嘴里哪有句人话…还是你去。”
“……”林繁只得扶着桌子起身,轻轻往里走,脚步发虚,踩不实力气。
“我说的都不是人话吗?”
“你说的有几句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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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问题吗?”
看他手抖得厉害,于京京实在不放心,不敢让他走。
“没事的姐,放心。”
最终林繁还是把醋瓶拿回来了。
只是光是拿一瓶醋,衣服下就已经出了一身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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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赶紧趁热吃吧。”
鼻尖尽是馄饨馅的香味,林繁夹起一只递到嘴边,却忽的有一种反胃的感觉,得极力克制才将舌头吞咽回去。
“怎么不吃啊?”李成阳咽下一只,正打算喝口汤。
唾液还在分泌,林繁想吃,可食物一到嘴边,便怎么也下不了口。
“我…没什么胃口,你们吃吧。”曲着手指将碗推到餐桌中间,林繁直接趴在了桌子上,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小繁?”
“累了吧。”
“干嘛去了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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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你就还跟大江一块儿得了。”
“不用了,我姐等会儿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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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神地混沌着,车辆和人流来了又去,连风的味道都是新的。
“小同志?”
男人扶住快要一头栽进绿化带的林繁,犹豫地看了看四周。
“你今天…”
林繁的所有关节泄了力气,蹭着对方衣服的手指软的像一团棉花。
许是看他的脸色过于苍白,在路灯下也像只野鬼,眼睛上翻,一副要昏厥的样子。
男人立刻叫了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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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间未进食导致胃容量缩小、慢性浅表性胃炎和严重的低血糖…”
“太危险了,如果就这样在外面…等不到天亮人就没了。”
“一定要注意饮食温和,一次不要吃太多,也不要吃带有刺激性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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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繁,怎么还没到?”
“抱歉,您是他朋友吗?”
“你是哪位?”
“是这样的,您的朋友昨晚晕倒在路边了,现在在医院呢。”
“啊?我马上到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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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儿啊?”
林繁一双眼睛茫然地环顾了一圈,反应了几秒钟才回答:“饿…”
“……”
“索东同志去给你买粥了。”李成阳紧绷着脸,在林繁手心画了个“D”。
督导组的人。
怪不得眼熟。
林繁想起自己故意丢下的纸袋,松了口气。
丢对了。
“怎么会突然跟督导组的人扯上联系?”
回避掉李成阳怀疑的目光,林繁把脸扭到一边,轻轻说了句“不知道”,就合上了眼。
“我跟你说…”李成阳不放心地还要提醒两句,被敲门声打断了,“进。”
“李总。”索东拎着一份粥和两份盒饭朝李成阳点了点头,又看向病床上闭着眼睛的林繁,“没醒吗?”
还挺有礼貌的。林繁动了动睫毛。
“没呢。”李成阳侧身一挡,笑着接过索东手里的盒饭,“怎么买这么多?他也不能吃吧。”
“粥是他的,盒饭是咱俩的。”
“我?我不饿。”
“您也在这儿等了不小时间,我这买都买了,还是吃了吧。”
盒饭的盖子掀开,菜香扑鼻而来,林繁本就饿得发昏,这闻见饭味儿更是折磨。
“饿…”
听见床上的人委屈地小鼻音,李成阳笑着看过去:“还装不装?”
索东不知道这是怎么个相处方式,只是看着林繁苍白的小脸儿都替他难受,拿起手边的粥坐到床边。
“你得先把他床摇起来。”李成阳扒拉口米饭,挑眉看着他。
“哦,对。”匆忙放下粥碗,俯着身子一边摇床杆一边盯着林繁,不停地问:“高度可以吗?”
“他现在除了‘饿’也不会说别的,你看差不多就行了。”
李成阳有种诡异的错位感。
怎么突然觉得索东才是林繁的叔叔,他才是那个外人?
自己是不是该做点儿什么以示自己的身份?
这么想着,李成阳放下盒饭站了起来,来到林繁床边俯身看着他。
看着索东崴了一勺粥递到林繁嘴边,看着林繁睁眼,却惊恐地浑身颤抖,想要后退。
“怎么了?”索东尝了一口粥,“不烫的。”
“不…不要…”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林繁抬手抓住了李成阳的手,死命扣着,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棵稻草。
李成阳虽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在安慰外人和保护家人之间,他自然是会选择家人的。
将索东手里的粥碗放到一边,坐到病床边轻轻抱住了林繁。
“没事了没事了…叔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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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思考,李成阳同意给林繁输营养液来维持他的生命,直到林繁恢复了些力气,可以自主进食了,却又出现了意外。
不论是什么东西,就算已经进了林繁的胃里,最后都会被他一股脑吐出来。
整个人等同无进食能力的患者没有区别,甚至更加痛苦。
可总是输营养液也不是办法,时间长了会造成器官衰竭。
李成阳也试着跟林繁聊过,但他始终回避重点。
“我建议您给他看看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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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繁,叔就在门口,你不舒服了就叫我昂。”
李成阳揉乱了林繁的头发,看了眼对面的医生,点点头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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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繁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病房的,脑袋晕乎乎的,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飘起来了,地板变得软绵绵的,脑子里反复放映着一幕幕令人窒息的场景。
那不可名状的东西塞进他的嘴里,一只手攥着他的背,肩胛骨要被掰下,指甲嵌进肉里。
他好想吐,但不能。
他表演着反抗与拒绝,还表演着“欲拒还迎”。
他要深入,才能取到致命的证据。
除此以外,那个人不会对他纵容的,正色的反抗一定会惹至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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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说啊,兴哥这小狮子也是够下贝戋的啊,女的刚死就来这儿做啊!”
“你小心让兴哥听见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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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女朋友刚死就跑到这儿来逍遥快活…”
“林繁,算我看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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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远不好骗,他儿子我还骗不过吗?”
“你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一身痞气的林繁和浓妆艳抹的黄希碰了个杯。
“不把自己搭进去…怎么能换回有价值的东西…”
“你可别犯傻,事情过去了以后还要生活的。”
林繁勉强笑着点点头。
生活?怕是活着都费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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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希,他找我了…你好好的。”
“喂?林繁!”
嘟嘟嘟嘟嘟嘟嘟…
黄希看着夜总会紧闭的大门,一切似乎快要结束了。
她大概明白,林繁可能一去无回了。
一旦他出了事,只有她能证明他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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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叔叔你们抓我干嘛?”
“很快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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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希…”
林浩不放心地看着她,却只遭到黄希的冷眼相对。
“你也来听一下吧,林警官。”
那是林繁身上的窃听器,他死后法医从他手臂上发现的。
一半都嵌在皮肉里,血洗不彻底,总是泛着红。
有这一手准备,完全是怕孙洐做完以后把他洗干净,让人查不到痕迹。
但孙洐甚至都没发现他的死亡,只当他是累昏过去了,便一个人强行做完了全程,才被高明远的电话催着离开。
警方连接到了监听器的加密信号,黄希输入密码后,几乎是颤抖着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的前三分之一是很正常的,他从医院出来,电梯到达楼层的声音,路人说话的声音,车水马龙的声音…
直到…
“我今天很累,不想…”
“没关系,我轻一点…”
“不要…我不要…”
“不行。”
“额…不…不…”
“乖…”
呼吸声一强一弱,林繁的气息全程都很虚弱,每一句话都在拒绝,完全没有自愿的意思。
听得差不多了,那些审讯的警察脸上露出欣喜,因为手里有了铁证,孙洐没法儿狡辩。
黄希紧绷着脸,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只是听着录音她都能感受到林繁的颤抖…
“黄希…你也别太伤心了…”
林浩伸手想去安慰黄希,被她躲开了。
林浩便一时有些气急:“他要不是自己上赶着招惹孙洐,哪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轻轻抹掉眼泪,黄希抚平几根凌乱的发丝,抬头看着林浩,语气平静:“我对你很失望。”
“黄希小姐,麻烦您做个笔录。”
“黄希…”
不再理他,黄希决定帮林繁料理完后事就离开绿藤,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期间,林浩多次约她见面,都被她拒绝了。
一个人留在一座让他失望的城市里,便永远只能感受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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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案件,警方还收到了一份匿名的证物,是从上面某位同志手里出来的。
没人知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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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希最后还是走了。
林繁成了一个不常被人提起的“笑柄”。
有人为他哀叹惋惜,有人当他自作自受。
没有人证明他的清白,也没有人愿意为他说一句话。
那些事情掰开了揉碎了,也不过是无聊至极时的闲话。
不会有人为几句笑话而探寻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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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高秋里,只刻着两个字的碑冷凄凄。
须臾,一双布鞋出现在碑前,那人放下了一捧紫色鸢尾,上面还夹着一张卡片:不要用多余的文字替我说话,请匿名将此在合适的时间送到派出所门口,谢谢。
“是那些人该谢谢你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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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河水都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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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