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次去凡间是公差,他在云头上往下一望,没有青山绿水十里梨花,雁丘的领土上一望无际的黄沙,烈日当空尘土飞扬。莫嗔说得没错,凡间果真是污秽贫瘠之地。
他转头对老龟精说
杜蘅你回去吧,不过是几十年,倒也不难熬
老龟精恭敬地摇头
郑鲲小人去西海泡两日,而后来这里找您
杜蘅点头
杜蘅随你高兴罢
与老仆分别后,杜蘅一个人去了雁丘皇宫。是黄昏,夕阳流金的霞光落在太学院里,他拨开鲜绿的竹枝,看见穿白色宫装的大姑娘握着绿宫装小姑娘的手在写字,那个画面说不出的美。
那是十七岁的长公主青萱和十二岁的三公主将离。
自打杜蘅记事以来父母便分开了,父亲被派守极西的仙洲,母亲去了西方侍奉佛祖莲座前,只剩下了他。他与同龄人合不来,就在家主的照顾下孤零零地长大了,偶尔在书页上看到“手足亲情”这样的字眼,也想不出是什么样的情形,直到现在才明白了。
性子骄纵的二公主青荷与青萱不同,青荷仗着自己的父亲是皇夫,祖父家地位显赫,见不得青萱处处照顾将离,便嫌恶地问她
青荷皇姐为什么总护着这个贱种,她从上到下也就这张脸有用,若是送去其他国联姻倒是能长我雁丘的脸面
青萱呵斥她
青萱休得胡说,若让母皇听到不打烂你的嘴
青荷气得要命,将缩在青萱身边的将离扯过来,一巴掌扇下去
青荷本公主不仅要骂还要打她!皇姐尽管去告诉母皇啊,看母皇会不会因为这个贱种降罪于我
类似这样的戏码几乎隔上几天就会上演一遍,青萱虽爱护将离,可总不能十二个时辰都跟着她,所以将离身上的大伤小伤从没断过。
伺候她的宫女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叫三公主出身不好呢?
不过将离从不告状,自己回去抹点化瘀的药膏便像没事人一样。
好几次杜蘅趴到她的脸上想看看这小东西哭了没,可她的眼睛里永远是一潭纯净的碧波,好似能看见自己似的。
其实……做守护神真的是一件很寂寞很无聊的事。
杜蘅不喜欢住皇族供奉麒麟图腾的神殿,每日就睡在将离的床上,因为将离在没人的时候总是自言自语。这个小孩上辈子怕是哑巴,所以这辈子有说不完的话。
杜蘅从小都喜欢一个人待着,来到凡间却喜欢听人说话,这样让他觉得凡间的几十年没那么难熬。
偶尔杜蘅会想到莫嗔的话,人心,隔着一层肚皮臭不可闻。他心想,鬼话。
直到有一天,他恍惚中感觉到有柔软指头擦过自己的双唇,他先是闻到强烈的血腥味,而后胸腔里刺痛,灵魄似乎被一根细细的线捆住,他越挣扎越紧,睁开双眼正对上将离那双兴高采烈的祖母绿的眸子。
在意识丧失的瞬间,杜蘅恍然大悟,原来她一直是能看见他的。
再次醒来,守在他身边的是青萱,杜蘅试图冲破灵魄的束缚,却发觉那条血线已经勒进了灵魄里,他无法催动法力,已经和凡人没什么不同了。
青萱不要恨将离,她年纪小不懂事只想留住你……
青萱急急地说
青萱我已经教训过她了,还请麒麟神您不要怪罪于她
自己怪罪不怪罪有什么关系?他躺在床上看了会儿帐顶,张口问
杜蘅她一直能看见我?
青萱将离好像从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杜蘅你不怕我?
青萱你是我雁丘的麒麟守护神,我为何要怕你
也是,杜蘅想,他是来做守护神的,又不是来害人的。
家主只说让他守护未来女帝,也没说若是被要守护的人加害了要怎么办。他思来想去也没个主意,不过现在这个样子也没什么不好,总比每天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好一些。
不过他的确厌恶将离,才十三岁的孩子怎么有那么重的心机,竟用自己的血来养百种毒虫碾碎后淬在他的唇上。这种凡间邪恶的锁魂之术,她竟能用得那么熟练。
杜蘅如今我这个样子又能奈她如何?算了,我不追究,也不想再理她
杜蘅擦了擦嘴唇,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肮脏可怖的东西。青萱舒了口气,眼睛温柔地眯起来。这个温柔端庄得像一朵白云的女子已经温暖了他的心。
她说
青萱你可以叫我青萱
杜蘅正视她
杜蘅我叫杜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