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渣姐警告）

魏无羡依着一点余光瞄向江澄的，他瞧着江澄像个矜持的姑娘家细细慢慢啃着那一片薄薄的瓜，真是越来越娇气，愈发有架子。先是见他蹙眉，他不由得一喜，以为自己冷着江澄的策略有了成效。

莫说江澄，哪怕是他自己想出的主意，也搞得自己十分难挨。只因这个主意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烂招，但是魏无羡别无他法，近来他越是撩拨江澄，江澄越是冷若冰霜，对他越发冷淡。

而且江澄望他的眼神也是愈发不对劲了，嫌弃到不行不行的，更深层次的魏无羡尚未察觉，但是以魏无羡的直觉而言，江澄这次不是开玩笑的。

他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见过江澄的笑了。

自打他来到了江家，除了最初的相处不愉快，剩下的日子他与江澄都是焦不离孟，形影不离。

江叔叔无比重视他，他亦是故人之子，师姐怜惜他小小年纪便失去双亲，有过曾经流落街头的经历，因而对待他时便不免得心软对他多加几分照顾。师门看重，自身天赋异秉，他自持不是一个盛气凌人的性格，但论他的傲气绝不输于江澄，只不过是被他很好隐藏在一张笑脸之下。

尽管哪怕他天天打野山鸡，射风筝，却依旧是云梦江氏的大师兄，修为节节攀升，稳居世家公子榜第四。

往昔除了虞夫人还有谁能让他受委屈？！好吧，如今他不得不承认又多了个江澄。

然而事情并没有魏无羡所预料得那么顺利，江澄只是蹙眉，些许淡淡的惆怅隐于那双好看的杏眼之中，朦胧眼色辨不清明明灭灭，深深浅浅不知。

魏无羡骤然惊慌失措，急得满头大汗，手里的瓜险些掉落在江厌离的裙摆。江厌离

江澄就像天上的清风浮云，世间上似乎少了了可以牵制他飘走的依仗。

……

清清凌凌，水波荡漾。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江澄抿抿唇，将潋滟湖光深深收纳水光的杏眸当中，沉沉浮浮醉人心盏，碧玉露珠婉转，流延蜿蜒曲折至层错的绿盈，粉嫩娇娇，清风徐来，紫带旋飘，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

他与她，于如今的江澄毫无波动。甚至还不及江氏门生的一剑来得多些心律，激不起一丝漪涟。

曾经年少不知愁，不识愁，一切的苦楚皆有先辈呵护。

少年最大懊恼无非是往往逊色于魏无羡，阿娘怒他天资本不如魏无羡，还跟魏无羡胡闹打混，张嘴闭口都是除之不去的恨铁不成钢。

分外艳羡父亲对魏无羡的关切；长姐的莲藕排骨汤……

莲花蔓蔓，银铃悦耳，渔家枫火，校场的鞭挞声，活泼爱调笑的紫衣弟子……皆是莲花坞独有的人间烟火，这些却构筑了江澄为数不多的欢喜，少年的欣喜不过就是这般简简单单，纯粹万分。

年少的江澄虽知书却也未必懂得虞紫鸢的一番心就，他亦是历尽千辛万苦重建莲花坞，百般阻扰重振江家后才晓得虞紫鸢背后的深意，拳拳母爱尽数沉沉醉醉埋在平日里的训斥教导中。

他悔之不及，未能体谅阿娘！

重重复复碾磨吞噬嘴舌尖的枯涩，彷佛方才的瓜香丝毫未存在过。

多少个日日夜夜反反覆覆回温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其乐融融，双亲尚存的点点滴滴，辗转反侧汲取为数不多的甘甜，尽管他的碗里总是不如魏无羡碗里的排骨多。

但年少时期的意气风发不是假的，双亲也是的的确确有过，总归能够疏解一番孤寂困苦的半载，满目烛芯，半室檀香。

又是什么撑着直推江晚吟走下去，直至黄昏落寞。

或许江枫眠、江厌离、魏无羡这些人的存在本身根本不适合江澄……但是云梦莲花坞沦陷，阿娘与父亲战死……恰好停在了最能感触江澄的时间。

年少的欢喜一去不复返，亲人的殇逝，曾经的音容笑貌随着岁月沉淀得越来越清晰，面对日益长大，一天一个样的小外甥，亲人的音容笑貌换来的是在江澄心中不断美化直到完美。

或许江澄什么都知道，亦或许自欺欺人，或许耽于过去，罢了。

除了江家，江澄什么都没有；除了江家，江澄什么都有。

……

思潮一旦旋开，便覆水难收。江澄疲倦阖上眼，明明灭灭的烛火，满目的江家牌位，空荡荡的莲花坞，既熟悉又陌生的弟子，一声比一声恭敬的“宗主”，不知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的赞言，小外甥看似稚嫩却是无比悲凉的疑惑

……

一件件险些让江澄当场撑不住，隐隐的水光徘徊在眼角。只是江厌离没仔细在意，以为是莲湖的水光折射到江澄周边荡漾，魏无羡倒是憋着一股闷气。

……

戛然无声，偌大的莲花坞竟没人应魏无羡。

魏无羡这才实打实承认，发觉江澄与之前有所不同……无论他怎么撒娇打诨，胡闹，江澄总是奉送几枚白眼，自持稳重却破面时不时与他调笑，殊不知鼓着婴儿肥的江澄逗起来甚是可爱，让魏无羡颇有成就感。好好一个十几岁的小师弟，干嘛整天绷着一张脸，不然就是无故浪费了世家排名第五的优势。

要他说，小师弟就应该多笑笑才是。

眉眼依旧是那个眉眼，只是没了从前的滋味。不知何时开始，在他的印象中，江澄已经甚少展颜。

明明他魏无羡和江晚吟才是最亲近的师兄弟，如今怎么是这个局面？

够了，就这样吧……他会，会……守住……

“阿澄，你……”魏无羡忍不住率先开了口。

江澄头痛欲裂，心里的烦躁不由得翻滚上天，直捣黄龙，一双寒霜的紫眸直指魏无羡，不怒自威，浑然天成，足足媲美于魏无羡最怕的虞夫人。

魏无羡一瞬间竟被吓得不敢动了，江厌离见两个弟弟莫名僵持，她心里暗自着急，浅色的瞳眼却是明晃晃的不满，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出色。不，与其说是藏，还不如说她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这番脸色，唯有江澄试过。也就这独一无二，多讥讽啊！他的嫡亲阿姐，江厌离。江澄不着声色敛了敛嘴角边的冷嘲，虚虚靠着被斜阳侧爱的栏杆，平稳地看着他的长姐，倒是有几番闲散舒怡的滋味在。

江厌离的偏爱只是允了另一个弟弟，而这个弟弟从来不是江澄罢了。

她依旧平稳柔和道：”阿澄，你和阿羡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阿羡和你都是我的弟弟呀。听阿姐劝，阿羡还小，你不要再闹了。有什么矛盾非得计较到如今？阿羡生性不拘小节，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阿羡的性子，有些事他……”

江厌离对着江澄不怒自威的紫眸，柔柔的言语硬生生像掐住脖子的鸭子，越来越小声，最终还是缄口无言。

因为江澄就这样静静面对江厌离，既不附和也不搭话，所以尴尬沉闷的气氛在三人之间弥漫开来。

一时之间，云梦莲花坞最亲近的三姐弟彷佛是个笑话。

“那个，我先去看看厨房的莲藕排骨熬得怎么样了，阿澄和阿羡你们要和睦呀……”江厌离撑着场面说完最后一句话，轻咬下唇，好生可怜，欲言又止连连让魏无羡对江澄心生埋怨，有什么冲他就好了。

江澄干嘛要向师姐发脾气，难道师姐对他不好吗？

若是之前的江澄肯定未等江厌离做出此姿态便软下硬气道歉，可如今是饱谙世故的江宗主，人情浅薄，是非真心，他到底一清二楚。

江澄是喜欢温柔的女修不错 ，但是温柔不等于柔弱可欺，抹几滴泪珠扮作楚楚可怜。

他爱慕温柔的女子无非也是受了双亲的影响，想着自己亦是个火爆的性格，配一个温柔的女子或许能够阖家园满。但是转念一想，这样不妥!

阿娘这般骄傲的人都受尽了丈夫的冷落，说的难听一些，若是他们夫妻俩婚后不和，怕是会香消玉减。他算是无所谓，但是不能无辜牵扯一个姑娘，所幸他还有一个金凌要抚养作为理由推脱。

为何之前他从未发现长姐如此……那么柔弱不堪，深深的无力笼罩着江澄，心乱如麻。

这边，江厌离连白瓷盘都没有注意收便匆匆离开了。望着江厌离那娇小柔弱而慌张的背影，江澄这才舒坦一些。

长姐，我会好好护住你，不让阿凌再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儿……金子轩，金凌

“江澄，师姐都被你气走！”魏无羡突然大声吼道，倒是将所有的由头怪在江澄的头上。

“你若是心疼，便可以回去劝长姐，毕竟她向来最疼你这个师弟。”

重来一次，江澄前世的功夫还没展示一二，但是阴阳怪气、呛人的嘴皮子是大大进步了不少，嘴毒的功力是愈发厉害了。

或许唯独这一点没有变过。

“江澄，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我向来不是这样的吗？”

“你是这么不长进？那可是师姐！”

“你要是心疼，大可以回去劝长姐，我无意而为。长姐是云梦江氏嫡亲大小姐，不该日日夜夜沉耽于膳房，洗手做羹汤虽好，但是其他的也不应忽略。”而且除了莲藕排骨汤之外，再也没见过几份佳肴。最后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江澄还是及时刹住了嘴。

言之如此，能不能听劝，完全是看人心。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一世到底不同，万事皆有可能发生，他妄求不了任何事。蝉鸣寒泣，顶上一片烈日苍穹，将江澄包裹在阴影处，唯有一双冷星璀璨的杏眼熠熠生辉，放眼瞭望尽是不知名的明明灭灭。

江澄不再多言，魏无羡自讨没趣，担心之前跑开的江厌离，瞪了江澄一眼后便朝江厌离的宛院走去。

余下的弟子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推推搡搡，扭扭捏捏一个个比姑娘家过分矜持，卡了老半天半响憋不出一个字，江澄颇有兴致盯着被迫推出来的六师弟。

可怜的小六师弟在二师兄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双颊红得过分，再垂下几分神似小鹿懵懂的大眼睛……唉，江澄上前抚了抚六师弟头上的小啾啾，他和一个半大的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江澄的指尖搓了搓头上的小啾啾，小啾啾一歪一斜，是小小少年的稚气，半世轮回尚未及冠。

江澄手一滞，他凭什么放下一切?凭什么不能恨人！

嗯，手感不错。江澄又情不自禁抚上一抚，六师弟小猫贪懒眯上圆滚滚的眼睛，他沉浸江澄舒舒服服的“撸人”技术当中，谁说二师兄凶来着，一点都不凶，好温柔吖。

正当六师弟沉浸在二师兄难得的温柔时，耳边传来江澄清脆的呼啸：“今日跑圈再加半个时辰。”

！！！！！

不是！二师兄，你怎么不跟套路走啊！说好的疼爱小师弟的耶？

江澄清风携云，轻轻落落地离开，不顾身后一众石化的小师弟们。五师弟率先反应过来，他急切叫唤江澄：“二师兄，半个时辰太……”

多了，……

“太少了，没想到你们这次那么乖觉，那就再加个一个时辰好了。”江澄甚感欣慰，高高兴兴地应了师弟们的要求。

“不是的，二师兄……呜”眼尖手快的三师弟赶紧捂住五师弟的大嘴巴。

“是啊，二师兄，多谢二师兄。”随后目送江澄漂漂亮亮，不带一点累赘地去藏书阁。

“三师兄，你怎么拦住我呀?”是喋喋不休的五师弟怨三师兄方才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出实情。

“刚刚二师兄多高兴，你不是没看见，能让二师兄高兴一下，怎么了。你若是不愿跑圈就算了，我自己去。”人心是肉长，机灵的小师弟们早就摸索出江澄是怎么样的性子，面冷心软，不然也不会经常捎带甜甜的方糕给他们。

“四师弟，你也不愿意吗？”

“愿意啊，刚刚二师兄夸我乖觉耶！五师弟，你别挡着我。”

“才不是呢，二师兄分明是赞我……”

“谁说不去的，这次我要第一个跑完。“

一群半大的紫衣少年就这样你推我我推你围着莲花坞跑完圈。

PS：“孟不离焦”，或者“焦不离孟”，出自《杨家将》，焦、孟指的是杨延昭（杨六郎）部下的两员大将焦赞和孟良，二人是结义弟兄，常形影不离。后用于比喻两人关系非常铁，感情深厚。

或许那个人本身根本不适合姐姐…但是那个人恰好停在了最能感动姐姐的时间…他的停下换来的是在姐姐心中不断美化直到完美。——狐妖小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