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其实江澄一直很怕痛。江澄既刻苦又娇气，幼时的他因为练剑而蹭破一点皮，圆圆的杏眸会不自主泛起丁丁泪花。

只是幼时的他不敢向双亲诉苦，他怕阿娘眼底的失望，责备他受不了苦。

他怕阿爹嫌弃他娇气，辱没了江家风骨。

小小的江澄团子心思敏感，虽然他不知道双亲之间发现了什么事，但是他隐隐约约能察觉到阿娘与阿爹之间的貌合神离。

到后来，小小的江澄团子变成小江澄，通事知晓外界对莲花坞的流言纷纷，他一个劲安慰自己不是事实，但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而且他从不见阿爹辩驳一二，他不相信阿爹不知道外界对莲花坞的流言蜚语，所以小小的江澄还是信了。

云梦莲花坞宗主与宗主夫人不和，宗主不喜宗主夫人，不止是虞夫人信了，小小的江澄也信了。

‘因为不喜欢阿娘，连带不喜欢我！’小小的江澄很受伤，他不知晓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可以双亲和睦？怎么做才可以获得阿爹的疼爱？他也是想阖家欢喜的。

小江澄挺羡慕云梦大街上的孩子们，他们的父亲宠溺会抱着他们游街走巷，买甜甜的冰糖葫芦。

到了饭点，母亲会含着云梦特有的方言轻轻呼唤父子/女俩回家饮食，那一声暖到了小江澄的心底里。

走马观灯，小江澄在那一天的休沐日，从人烟鼎盛直到走贩收摊回家，盯着一对父子的动作亲昵，夫妻举手投足之间相濡以沫。

这是他的爹娘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神情和语态，那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紫眸深含的羡慕和对阿娘阿爹的孺慕。

小江澄自己也买过那对父子曾买过的冰糖葫芦，红彤彤的糖浆包裹着大大的山楂，一口咬下去，确实酸酸甜甜，难怪能讨孩子们喜欢。只是小江澄吃得没滋没味，冷着一张圆圆的脸蛋自己啃完整串冰糖葫芦，他图的又不是一串冰糖葫芦。

小江澄冷冷一瞥，扔掉了冰糖葫芦的棍子，继续回到莲花坞望那水烟浩渺的莲湖。只要是他心情不舒适，便会来这观望盛开的莲花。

他断然知道他的爹娘不会像平常夫妻相处，所以他也不奢望。

可只要是孩子，总归希望自己的爹娘孺慕慈爱，而不是一天到晚吵吵闹闹，因为某些事情不欢而散。他是仙门名士‘紫蜘蛛’的儿子，是云梦江氏宗主之子，是未来的云梦江氏的家主，他不能同普通孩子一样整天撒野，疯闹，所以他小小年纪谨言慎行。

可偏偏一次次被自己的父亲多次批评毫无江家风骨。

小小的江澄不懂，什么是江家的风骨。父亲未曾仔细教导过，也未曾以身作则过。

读书尚有夫子引领教导觉悟，但是江家的家训从来没有人跟小江澄探讨过，引着江澄思量过。

明知不可而为之，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个疑惑一直困扰着小江澄许久。

直到魏无羡的出现，小江澄才恍然。

当江枫眠一次次夸耀魏无羡深得江家风骨时，兴奋抱起魏无羡，小江澄才明白阿爹口中的家训，所谓的江家风骨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当阿爹抱起魏无羡，在一旁的小江澄不禁自嘲，他原以为阿爹严肃不形色，结果真如外界所说那般不堪，‘因为不喜阿娘，连带不喜我’。

但是还是那一句话，他是仙门名士“紫蜘蛛”之子，云梦江氏未来之主，他是万万不能像魏无羡肆意潇洒。

况且他没有父亲的疼爱，也许同样的行为，魏无羡做了是具有江家风骨，而他就是…反正他从来都不是阿爹属意的继承人。

江澄一直在等待机会，阿爹若是正眼望向他一眼就好了，一眼便行，但是至死江澄从未拥有过这个机会。他也想享受一下阿姐独一无二的偏袒，而不是“阿羡”后才有的“阿澄”。

说句难听的话，若不是江澄一直为魏无羡收尸，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不过江枫眠对首席大弟子的偏心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反正云梦江氏早已经成为仙门百家的笑柄。

姑苏蓝氏听学期间，他谨记阿爹阿娘教导，进退有礼，尊师重道，只为在外界维护云梦江氏所剩无几的颜面。

结果魏无羡屡次犯禁，还与金子轩斗殴，江澄只觉心酸。

凭什么只要是魏无羡一犯错，他的阿爹就会从云梦特意来到姑苏？

凭什么江枫眠的眼里就只有魏无羡，一次次忽视亲儿，对故人之子嘘寒问暖？!

还有阿姐的婚事，江澄同样也是不喜欢金子轩，但是阿姐喜欢啊！魏无羡的心思纵使没有他细腻，但即便如此他们三个几乎是朝夕相处，能不清楚江厌离的意中人是何人？

魏无羡倒好一拳下去，婚事打散。

若不是后来的百凤山他使劲创造江厌离与金子轩相处相遇的机会，金夫人暗地里支持，莫说给金子轩送汤，恐怕连近身金子轩，见上一面都难以登天。

莫非你江枫眠的亲子就比不过故人之子，还是说虞紫鸢的儿子就是比不过藏色散人之子。

江澄多次受江枫眠教训，毫无江家风骨。

明知不可而为之，之前是不懂江枫眠所谓的家训是何意，然而少年江澄经历了家破人亡，意气风发不再，重建莲花坞，收留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不需要了。

不需要江枫眠那个所谓的家训来束缚自己。太假了，太不真实了。

他做到了，在重建云梦莲花坞，扛起云梦江氏大旗之时他早已经做到了明知不可而为之。

江家的先祖江迟是游侠出身，若是真的按家训表面浅薄的意思理解，江迟大可不必创建云梦江氏，画地为牢，束缚自身。独自一人行走江湖便是，四海为家，行侠仗义。

只因江家先祖知晓若是只靠一人之力无法庇护一方百姓的，勇于挑起自己的责任，便是明知不可而为之。

江晚吟选择收留百姓，正是江家根基浅薄之际，任谁都想咬上一口，吞并云梦江氏。扛起云梦大旗不难吗？

难啊！

庇护百姓难吗?

难啊!

可是江澄还是做了，且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好，不堕云梦江氏的威名，甚至乎超越以往的云梦江氏。

敢问那时候的江澄才多大？仅十七。

江家风骨早在少年江澄扛起云梦江氏大旗的时候便有了。不，他一直就有。

只是驽钝之人不识千里马，缺了赏识的伯乐。鱼目混珠，狗尾续貂。

江澄或许是错了，错在过于重情。因为重情，使自己沉湎过去，但是过去的历史就不能沉湎了吗?正因为是过去就更有反省与警惕的可能性。

血洗不夜天，血洗了三千人命，难道这不是罪孽吗？魏无羡的的确确是受温晁之发难迫不得已修了鬼道，但是这不是他可以草菅人命的辩解！

且不说修鬼道是否有损心智，夺人神志。但凡是对祖先有所敬畏，对死去之人有尊重之意，都万万不会不可不能召唤死去之人作为走尸，甚至是将活人炼成死尸。

你怎知他人之意，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徒徒干扰了他人安宁，转世投胎的机会都被人捏灭。

PS:可以联想一下，先祖/自己死后的尸体被召唤出来，相信大家都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