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晨光在残破的泥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却变成惨白而冰冷的幽光。昏暗的空间只有几盏油封闪着微光,被风一吹,就灭了两盏,同关押在这里头的人一起被黑暗吞噬。
这还是贺峻霖头一回进天牢,这里面的味道可不比之前去过的大理寺地牢好闻,空气像是雨后的潮湿加上已经干涸的血,潮湿腥臭。
耳边不绝于耳的惨叫和哀嚎,竟还能分辨得出是谁在求饶,贺峻霖只稍微动了动酸痛的手腕,将他绑缚的镣铐和生铁链被牵扯出声,连带着全身的骨头在响、在痛,以至于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在痛。
他的朝服想来已经破败得看不出颜色,所以才连四周聚散来的森森阴气都无法抵御。
早知道有今天,平时就不该对陈篪太过争锋相对,好歹能少挨一顿打。
可惜没机会了,贺峻霖心中自嘲。
被人捆缚住手脚,就连眼睛也被黑布蒙住,他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外面又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张真源是否还安全。
每隔半个时辰,陈子旭都要带人进来严刑拷打一番,逼他就范,到最后贺峻霖自己都意识模糊到不知是第几次挨打。等他从昏迷中醒过来,又是再次陷入昏迷,压根不记得要算时辰。
一切的精明,都在这时变得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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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陈子旭又来了,他微微抬头,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这次貌似只有陈子旭一人进来,难不成是要杀他了?
陈子旭上前摘掉蒙眼的黑布,陈子旭并不等他适应天牢里微弱的光源,依旧是一样的开场白。
“相爷考虑的如何了?究竟要不要同我们合作?”
贺峻霖眯了眯眼睛,才看他,喉中带血,咳了两声笑道:“三公子何必同我这个将死之人费神,倒不如一刀干净利落。”
“冥顽不灵。”陈子旭面露嫌恶,“当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严大将军可还没回来,自是不能叫你这样便宜死了。”
提及严浩翔,贺峻霖便笑不出来了,也不知道等严浩翔回来见到他的尸首会是个什么反应。
贺峻霖实在怕痛,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是不痛的,这般非人的折磨,贺峻霖就是再能忍,也到极致了。
要是严浩翔知道他因为这样就要寻死觅活,指不定要笑话他的吧。
陈子旭上前掐住他的脖子,稍稍用劲,贺峻霖便被口中的腥血呛咳不止。
“若非太后留你有用,你早该被我抽筋扒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贺峻霖被他箍住呼吸口,说不出话,只是想自己现在同他说的差不了多远。
陈子旭见他离晕厥不愿,收手冷眼看他咳嗽难止。
“相爷放心,待严将军回来,我会亲手送你们一道去死。”
贺峻霖猛地咳出血来,才生生止住肺里汹涌的水声,他抬起疲倦的眼皮,看着陈子旭。
“三公子口口声声说要亲手杀了我,我却不知,究竟与你有何私怨?”
陈子旭冷笑一声:“呵,现在装糊涂有什么用?当初叫我身败名裂时可想过会有今日。”
贺峻霖脑子却已回转不动,不知他究竟说的是什么,也并不关心,他只想能拖一会是一会,少些挨打的戏份。
“不过相爷放心,严将军回来前,我是不会叫你死的。所以相爷还是乖乖配合才好,免得再受一场皮肉之苦。”
贺峻霖听完,却是大声冷笑起来,一声一声,像是要把胸腔里的血全倒出来才好。
陈子旭见他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冷嗤一声:“我劝丞相大人还是保住自己的命要紧,你的陛下可没你命好。”
“什么意思?”贺峻霖察觉到他话里的蹊跷。
“狗皇帝的尸首现在应该已经送到皇太后眼前了,你说,这算不算好消息?”
“不可能!”贺峻霖的面色刹那苍白,连带着面颊上的鲜血都失掉颜色。
“丞相大人可别不信,鬼王爷亲手砍下的头颅,血还热乎着呢。”陈子旭像是真怕他不信,挥动手掌做砍的动作给贺峻霖看。
“你们!你们怎么敢!”贺峻霖难以置信。
陈子旭得意地看着他无力地挣扎,锁链贴着骨头咯吱作响,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丞相大人还是早点考虑考虑自己的退路吧。”
贺峻霖满腔的怒火从眼里迸出,想要烧死面前这个人,陈子旭看出他的怒意,只蔑笑一声,叫外头的人进来。
贺峻霖甚至还在方才的悲愤中,腹部重重一击,叫他腹腔中的血从口中宣涌而出,粗沉木棍再一下,贺峻霖蹙起眉心,痛不欲生。
陈子旭不管他究竟有没有求饶的心思,至少先打掉他半条命再说。先前多少还有点忌惮,但张真源已死,这天下已经是陈氏的,他当然不会怕贺峻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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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满心满眼都是悲怆。
怎么可能,张真源怎么会……
援兵还没到,严浩翔还没回来,怎么可能…
饶是贺峻霖如何不信,无力感却越来越强烈,意识愈发模糊,就连身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
陈子旭见他再度昏死,便叫人停下,把他的眼睛蒙住,严加看管,等他下次醒再做打算。
阴暗的虚无中泛着糜烂与腐尸的味道,陈子旭沿着一条昏暗的走廊看下去,一个一个的铁笼里,关着面目狰狞的野兽,像冤魂厉鬼般不甘的嘶吼。
他的妹妹可是当今皇后,他的外甥可是将来的皇帝,而他是要做人上人的,哪里会怕这被遗忘和唾弃的角落里腐霉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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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泤珝由人搀扶着,亲眼见到那一身溅血的黄袍,父亲说木匣里装着的是张真源的头颅。
她险些跌坐在地,难以置信、衔悲茹恨,大脑霎时空白,她几乎是颤抖着朝那木匣伸手,想打开来确认,想确认那不会是张真源。
却没等她亲眼瞧见,李后叫人撤下尸首,她几乎是要抢,陈篪抓住她的手臂制止这一行径。
“父亲…父亲…那…”陈泤珝指着被拖下去的尸身,失声哭诉。
陈篪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惹得李后不高兴。
陈泤珝痛贯心膂,噩耗竟来得如此快,她明明派了人去通风报信的,可是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小九,小九,怎么了?”
陈泤珝蹙额捂着肚子,状态忽转急下,陈篪见她如此,立时将人扶到一旁坐下。
“血,血,娘娘在流血。”同旁搀扶的宫婢见裙下渐渐濡湿,也慌了神。
“这是要生了,快去传稳婆。”李后见此情形,却喜上眉梢。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叫她怎么不高兴。
宫人得令,慈宁宫转瞬忙乱起来,皇后要生产是大事,这肚子里头的可是新帝,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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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泤珝被迅速安排进产房生产,陈篪在外急切守着。
李后看了一眼微曦不明的天光,再有一个时辰,宫门便要大开,才能打消京中百姓的疑虑。等孩子落地,一切便水到渠成。
张真源的尸身既已瞧见,项上人头也都奉上,李后问负责驻守的侍卫,鬼王爷现身在何处。
侍卫只说,鬼王爷正忙着处理宫中余孽,以除后患,李后便没再追问。
李后将逼宫围城一事全交由鬼王爷来办,是腹心之臣,交洽无嫌。今日大业若成,鬼王爷就是首功之臣,李后定不会亏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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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李后不知,鬼王爷的野心,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凶勃。
“没想到,我们尊敬的陛下,也有这一天,像只老鼠一样躲在这种地方。”
鬼王爷的人察觉到张真源的行踪,他亲自带人遁进密道,封死出入两口,传了假消息给李后。
“大胆逆贼,竟敢对陛下出言不逊。”
为躲避鬼王爷的追杀,张真源随行保护的宫人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就剩李延一人。
“李总管,我看你是条好狗,留你一具全尸,识相的话就不要插多余的嘴。”鬼王爷的狠厉的眼神扫过李延。
“先帝在时就曾提警过奴才,你终有反心,若非李氏,你早该去见先帝了。”李延不生半点惮恐,同鬼王爷阻抗。
“你既是这样想先帝,我便送你去见他。”
手下得令上前,张真源手中持剑欲与之相对,李延却快一步上前,想要护他,挨上一剑,倒在他面前。
张真源反应迅速,挥剑一挑,刺中来人胸膛,又速度拔出,那人倒地,没了生息。
张真源想查看李延伤势如何,鬼王爷的人围了上来,不得空子,只能横剑同鬼王爷对峙。
“哈…陛下何必对臣如此凶恶,想要杀陛下的可不是我。”鬼王爷并不急着要张真源的命,张真源对他还大有用处。
张真源不乐意于同他周旋,听他油嘴滑舌,拿剑的手丝毫不抖地指向鬼王爷。
鬼王爷挥手示意身后的手下退后,富余出能让张真源不那么紧张的空间,笑道:“陛下难道不想知道,上面的形式如何?李后抓了那么多大臣进天牢,又叫我将陛下的人头取下,她竟还在担忧今日上朝,是不是有些可笑?她啊,说到底,也就是个妇人,若不是靠我尽心筹谋,她能走到今日?”
“我替她做到这个地步,她还是想着扶陈氏上位,最后一个爵位就想打发我,岂不可笑?”
“不过也对,毕竟陈家那个女儿肚子里是的骨肉,那是皇室的血脉。呵,皇室的血脉,真是可笑。”
张真源蹙额:“你究竟想说什么。”
鬼王爷抬头看他,嘴角勾起常有的笑,带着阴险和毒辣,让人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呈上。
“相比起凤印和假的诏令,自然是陛下的亲笔御诏和玉玺更能叫世人信服。只需要陛下告诉所有人,李后蓄意谋反,中书令陈氏谋权篡位,欲推新帝。而臣受陛下之令,清剿反臣,平定宫乱。”
这就是鬼王爷的真正目的,这次逼宫是他踢掉李后和陈氏这两大绊脚石的最好机会,利用张真源名正言顺坐上帝位,以绝后患。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
张真源不是傻子,这张诏书相当于是他的保命符,如果他写了,鬼王爷转头就会杀掉他,嫁祸到李后头上。
鬼王爷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仍是笑道:“陛下可知,皇后娘娘她正在生产。”
“!”张真源持剑的手明显晃颤,陈泤珝的预产期分明还未到,怎么会提前生产。
鬼王爷见他有所波动,继续道:“她肚子里的若是不早些出来,李后怎么敢叫我来取你的性命?不过陛下若是想母子平安,最好是早些写下这诏书,说不定还能看一眼这亲生骨肉。”
“你竟敢!”张真源没想到鬼王爷能丧心病狂到到这种地步,对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和孩子出手,以此威逼他。
张真源不愿再听他巧舌如簧,已是怒火中烧,提步出剑,要取鬼王爷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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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交接,金戈尖啸,又有利箭从张真源身后呼出。
马嘉祺神不知鬼不觉从暗处飞出,接住朝张真源劈下的剑光,利落挥剑砍下,对面应声倒地。
“陛下。”马嘉祺迅速和张真源交换过眼神,示意援军已到。
张真源点头,随护卫率先脱离此处窘境。
鬼王爷没料到马嘉祺竟埋伏在这,他派人封死出入口,却不想人早等在这看他上钩。
“快,出去。”这里的形势对鬼王爷而言十分不利,准备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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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慈宁宫尚不知鬼王爷这边出了状况,陈泤珝因是早产,生产并不顺利。陈篪在外等待,看着宫人端着清水进,血水出,愈发焦急。
李后派人来问,里头出来答:“皇后娘娘胎位不正,又是早产,怕是不大好生。”
“可会危及性命?”陈篪这会终于想起,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是他的女儿。
“这……”稳婆手上还有没匆忙间没洗净的污血,面露难色,“老奴们尽力。”
“太后说了,你们的命都在肚子里那位手上,他活你们才能活。”李后派来的人传达道。
稳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回去继续接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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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后早为陈泤珝的生产准备好了一切,东西和人一应俱全。
妇人第一次生产,又是早产,自然不那么顺利。
腹部阵阵绞痛,叫孕妇疼得使不上力气,稳婆给她矫正胎位,喊她使劲。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拧着眉毛,鼻翼一张一翕,急促的喘息着,嗓音也早已喊得沙哑,双手紧抓被汗水浸湿的床褥。
陈泤珝面色苍白,几乎要疼晕过去,无论如何肚子里的祖宗都不肯落地,像是刻意刁难。
“娘娘,再使使劲,就快看到头了。”稳婆赶忙把她从意识模糊中拉回,抬头叫她用力。
“呃!”被褥再被揪作一团,白皙的手背几道青筋。
在这一声怒吼,外面也传来奇怪的动静,像是打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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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守在外头的兵打进来了。”宫婢出去偷看一眼,外头竟打了起来。
“什么?怎么这个时候。”
“怎么办?娘娘…娘娘她…”
“这连头都还没找到呢,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打到这里头来了吗?”
“还…还没,中书令大人在外头挡着呢。”
“不管了,先想办法把孩子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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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后意识到鬼王爷叛变,人都把殿给围严实了,自投罗网。
陈篪反应极快,带人出来抵抗。
“你家主子究竟想做什么?”陈篪虽是文臣,但提刀的事也不含糊。
“中书令大人,一山不容二虎,王爷说了,这个国家不能降生新帝。”
鬼王爷要自己做皇帝,怎么可能会让陈泤珝安然生下孩子。
“狼子野心!”
事已明了,说再多都无用处,陈篪如何想到鬼王爷还留了一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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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慈宁宫都是鬼王爷的人,陈篪抵抗不了多久,就被逼到内殿,他带着一身血立刀挡那扇暗室门前,准备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爹!”陈泤珝似乎感受到门这边的不对,高声一句,满是凄切。
“小九别怕,爹在。”陈篪尽力安抚。
“中书令大人以为,你能撑多久,不如老实交出皇太后和新帝。”鬼王爷的爪牙劝降于他。
“呸!休想!”
“好狗。”
爪牙不再同他废话,提刀上前,几招下来,陈篪无力招架,撞在门上。
侍卫将他踢倒在地,踢开溅上他鲜血的门,里头的人猛地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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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真源带人杀到慈宁宫,里头已乱成一片,不及多想,直接带人杀了进去。
幸好是他来的及时,那群人被暗室冲出的官婢用命拖住了脚步。张真源提剑杀在最前,抢在他们之前进到暗室。
暗室里的人见到他,分不清敌友,心惊胆战。
张真源扔了血剑,走到孕妇身旁,“小九,我来了。”
“陛下!”见到张真源,陈泤珝眼泪竟如泉涌般而出,内心的惧怕被转眼盖过。
张真源没死,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张真源温柔地给她擦拭眼泪和汗水,“小九别怕,我在这,没人敢伤害你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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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抚好陈泤珝的情绪,张真源退出产房,好叫稳婆能给她顺利接生。
守卫来报,李后就擒,张真源点头让人将她请来。
张真源依旧是给李氏留了皇太后的光鲜体面,上殿时,侍卫也不过在她身后跟着,怕她耍小动作罢了。
李后从未跪过张真源和他帝王的头衔,如今亦是。
“母后是失望,这座上的是我,而不是鬼王爷?”张真源面对她,依然不怒不威,尽管面前这人多次想要害他性命。
“确是意外,你本该去见先帝的。”
“那确实是叫母后失望了。”
“虽是意外,但意料之中。”李后看着张真源轻嗤,“先帝临崩曾说,淳帝秉性懦弱,遇小事瞻顾情理,大事则不决,难当大任。而今既知本宫与陈氏谋逆,却不敢杀之为快。”
“可是太后,先帝仍是立朕为淳帝,托嘱扶持。自朕践统,太后也的确用心扶持过朕。”张真源始终不解,他对李后百般敬重,缘何到现在却还是动的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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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后和张真源的症结,一直都在先帝身上。
先帝的一纸遗诏,李氏和张真源的殊途由此同归。当初先帝正统,夺嫡之变事出,先帝一万全之策平乱,又封贤孝帝统。
可事实上,先帝并没考虑无权无势的李氏要在朝中如何立足,而不曾沾手过政事的年轻君主要怎样才能有自己的主见。
所以当李氏把握朝政多年后慢慢发展起来自己的势力,年轻的君主也才开始有了帝王之心,两者的矛盾便无法调和了。
先帝的教训表明,就连血脉相连的兄弟都会为了皇位同室操戈。可先帝竟会觉得,李氏会为了一道遗诏,心甘情愿让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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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朕是你亲手教出来的,直至现在,朕仍是感激太后的教诲。可朕是做皇帝的,不能永远都受人摆布,百姓和社稷需要的是一个会思考,能做得了实事的君主。”
“朕封你为皇太后,并非是忤逆先帝,而是先帝所愿。朕已经有能力去做一个合格的君主,担起佑护黎民的至任,太后就该放手,退居后宫,颐神养正。”
先帝曾说,张真源太过倾重情义,行事尪懦。先帝更知,他与前太子截然不同,前太子因懦弱无能,死于同胞刀下。
张真源敦淳温良,善刀而藏,却非可欺之辈。
弱,是前太子即死之故;善,却是张真源的帝王心。
只可惜,李后从未想明白这点,至今仍觉张真源衰庸阘懦。
/
“呜哇!”
一声哭啼震声而出,张真源和李后皆朝声音传来之处看去。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平安诞育皇子。”报喜的稳婆扑倒在地。
竟真是个皇子,李后向后踉跄一步,险些站不住。
张真源顾不得她如何,起身便往暗室去看陈泤珝。
“陛下不必担忧,娘娘这是折腾得太累。”
陈泤珝体力不支昏睡过去,稳婆见张真源面上担忧,忙声安慰,将襁褓里的婴儿塞进他臂怀里。
“娘娘将殿下孕养的健壮,哭啼声也落实。”方才那一声,的的确确是叫人惊心动魄。
张真源抱着这样袖珍而鲜活的生命,心情格外不同,生命实在奇妙,他竟能这样只管感受到血脉相连的跳动。
他将襁褓贴放在陈泤珝的头侧,握着她的手,只盼着她能早些醒来,亲眼看看他们的孩子,分享新生命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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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李长史在外求见。”外头的侍卫报到。
陈泤珝仍不知何时醒,但正事既到,张真源不能多留。
“照顾好皇后和孩子,若是问起中书令大人,知道该怎么说?”
陈泤珝刚生产完,身子虚弱,受不起刺激。陈篪身亡之事,自是能瞒就瞒。
“奴才知晓。”稳婆们都是明眼人,看得出张真源对陈泤珝的紧张。
张真源这才放心出来,见到甲袍加身的李天泽,但他也还是挂了点彩。
“臣救驾来迟,陛下恕罪。”李天泽哪怕是腿上负伤也不忘礼数。
张真源忙扶住他,“爱卿舍身驰援,该是朕谢卿救命之恩,哪还有叫卿相跪于朕的道理。”
“陛下受困,臣理应前来。”
张真源扶李天泽先行坐下,派人去传太医来给他看伤,然后细听他汇报情况。
等太医给李天泽看过伤,包扎过伤口,张真源才问道:“兵符是严将军交予你的?”
“严大将军离京前,同谷主见过一面,早有预料皇太后同鬼王爷会有今日,所以将一半兵符托谷主送到臣手中。”
西境离上京甚远,相比起严浩翔和马嘉祺,鬼王爷更不易注意到李天泽的存在。
“可一半的虎符,你要如何从西境调兵?”
就是因为要避开鬼王爷的眼线,李天泽调兵一事才更加困难,别说是用一半的虎符调来可用的精兵,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带兵到上京提前埋伏,也是难事。
“这得多亏严将军,当初同蛮夷交好后没有急于撤军,军中将领大多是严将军亲信,有兵符和亲笔信笺,才能调到这五千精兵。只是引蛇出洞,围援一事需要有更少的人知晓,乔装打扮,轻装简从,分支行进,花的时间过多。”
李天泽带人日夜兼行,走最隐蔽也是最绕的路,才赶在李后动手前跟马嘉祺匆忙做好安排。
“竟是这样。”张真源这才彻底反应过来,难怪在鬼王爷动手之前,马嘉祺就已经派人带他藏入密道。
“此事本不该瞒陛下,但李后和鬼王爷心思叵测,若不将其一网打尽,日后怕是后患无穷。”
他们的做法其实是存在极大的风险的,相当于是把张真源放在陷阱里做饵。
但也只有将整个皇宫置于最危险的情况中,引鬼王爷出手,才能完全把握住他的行动,让他没有反手之力。
张真源当然知道这点,并不多加责怪,“鬼王爷现人在何处?”
“鬼王爷遁逃出宫,谷主带人去追,想来不会叫其逃脱。”李天泽完全相信马嘉祺的能力,鬼王爷已是强弩之末,定不会是马嘉祺的对手。
“那便好。被抓入宫中的大臣们,可有派人去解救?贺相可在?”
“贺相和各位大人被扣押天牢,已有人去救。”
“是谁?”贺峻霖是个软硬不吃的倔脾气,张真源最为担心他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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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再次醒过来,不知道外面又变了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是活。
直到听见锁链响起的声音,他才混沌得发觉自己应该还是个活人,但应该真的离死差不太远了。
他现在是真的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了,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怕是还没咬舌就先断气。
想想倒不如求陈子旭给他一刀还要来得痛快,开口却也发不出声音,沙沙作哑,声带像是被人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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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爷想得如何了?”
贺峻霖忽然听见陈子旭的声音忽近忽远,像阎王对他今生罪孽的审判。
贺峻霖动动唇瓣,血腥味在口中晕得更浓烈,把自己呛得咳血,五脏六腑像是要裂开。
“看来相爷的骨头是真的硬,是要碾碎才知厉害?”
陈子旭的叫嚣,贺峻霖却再也听不见,他只听得见自己的血从心肺穿出喉咙往外喷涌,骨髓一点点破碎的声音。
好奇怪,贺峻霖像是感觉不到痛了,也感受不到自身以外的任何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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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
同样的,贺峻霖不知道陈子旭突发惊恐,更不知道自己要得救,他只知道自己下一刻就要血溺了。
金石砍断铁链的声音伴随着贺峻霖猛烈的咳嗽,下一秒,贺峻霖瘫倒进庞大温暖的怀里。
贺峻霖被人横抱而起,他似乎听到了极为熟悉的声音和昵称,又被自己的濒临死亡的声音盖过。
严浩翔,是你吗?
救他的人来不及摘掉绑缚在他眼睛上的黑布,贺峻霖只能隐隐约约感受到那人正急忙带着他往有光的地方去。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有力气开口,让救自己的人帮忙转告严浩翔,双栖楼的椿寒开了满院,很漂亮,他有在等严浩翔回来的。
可真的太痛了,哪哪都疼,他撑不下去了,不想等你回来了。
严浩翔,原谅我吧。
原谅我没有挽留你,原谅我爱逞强,也原谅我爱你这件事,收尾太过潦草。
我爱你,严浩翔。
一直都是。
但是可能,要等下辈子才能亲口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