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终是没有在说下去，离开的时候蒋容睿与文源都是相对无言许久。那些年即便一言不语，只要呆在一起也是舒服亲昵的，一盏茶一本书可以在院子里坐一个下午，如今文源却觉得气氛尴尬，眼前人还是眼前人却不是心里人了。

少年时蒋容睿问过她，若是他以后娶了别人，她会如何？

文源当时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说早有婚约，就青梅竹马的情分她也想象不到他会娶其他人，但还是很认真的想了许久说：”那便祝世子与世子妃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真是没有心的，若是你嫁与他人，我肯定去抢亲。”蒋容睿气的捏着她的脸说。

放榜的日子，榜下挤满了学子还有穿着短打的小厮，我朝历来就有榜下强婿的习俗，哪家府上的小姐到了适龄的年纪就会来打听谁家上榜了，若是早就有意的，就立即拉到自家府上说亲。

马文才在榜下看了半天，还真的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二十六名，这名次简直是祖上显灵了，那跟来的小厮立马跑到马家的车前对着夫人说：”少爷上榜了，二十六名。

马夫人那喜笑颜开，终于放下了心，也当即赏了那小厮，真的是祖上保佑啊。

马文才也去看了梁山伯的名字，可看了半天，却没有看到，奇怪自己都能上榜梁山伯不可能不上榜啊。他转头看到远处落寞的梁山伯，实在不敢相信，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这考运真的很重要。

文殊跟文源知道梁山伯落榜简直怀疑耳朵听错了，文源认为梁山伯有前三甲的能力，即便是发挥失常倒也不至于落榜。

文殊与文源两父女坐在门厅喝着热茶，文源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捧在手心，说：“父亲，您认为本次科考是否公平？”

“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文殊叹口气。

“您从小就告诉我众生平等，也教导我为人处事没有绝对的公平，要学会审视夺度，我也一直谨遵您的教诲。”文源看着文殊的眼睛，说，“但科考是我朝学子，无论贵贱，是唯一一次平等的机会，如果这个也变成了世家争权夺利的手段的话，那书院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文殊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说出这番话，他一愣，随后欣慰道：“我们去一趟赵侍郎府上吧。”

梁山伯心灰意冷得来到文府前，他自觉愧对文家大小先生这些年的孜孜教导，也愧对祝英台的期待，他在文府门口踌躇了许久，文源正好从门厅经过看到了梁山伯的身影，赶忙让他进来。

这下着细密的雨，梁山伯被冻的嘴唇青紫，文源递给他一杯热茶，说：“赶紧喝一口热茶，暖一下身子。”

梁山伯却突然跪在她面前，文源想要拉他起来，却听他说：“小文先生，我实在没有其他人认识，请你帮我劝劝祝家主母，不要让英台嫁给马文才。”

“让他们等我三年，三年后我必定能高中的。”梁山伯声泪俱下，看得文源于心不忍。

她好不容易将他拉起来，让管家去找文母过来，然后安抚着梁山伯说：“这些事情我也不会，我让母亲过来同你说，你且放宽心，你与英台两情相悦，若是英台不肯，那祝家主母也总不能拿着刀子架在她身上吧。”

梁山伯听着文源这话，忽然明白小文先生从未受到过父母逼迫才能说出这话，她怎么能明白英台的困处。

这时文母也来了，见到失魂落魄的梁山伯，也是一惊，说：“山伯，你这是怎么了？”

梁山伯忽地又跪在了文母面前，说：“师母，山伯实在走投无路。”

文母听着梁山伯说完整个事情，面露难色，不忍道：“何必如此执着。”

文源一愣，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会这么说，瞪大了眼睛：“母亲。”

文母瞪了文源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继而说道：“山伯，你今次没有上榜，且不说与祝家门不当户不对，即便是门当户对，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你寒窗苦读十多年，难道这点道理也不明白么？”

梁山伯自然明白文母说的话，可是心里不甘，突然气血翻涌，一口血从口中喷出，文母跟文源吓一跳，赶紧扶他进屋躺着，请了大夫过来。

大夫把了脉后说：“公子这段日子心思忧虑过度，才会气血不畅，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想不开，那命不久矣，若是想开了，那便是病去如抽丝。”

“谢谢大夫。”

文源跟文母退出房间，让梁山伯好好休息，文殊也回来，听说了梁山伯的事情，对文母说：“夫人，你明日去一趟祝府，替山伯争取一番可好？”

“山伯是一个好孩子，好，我去说一说，文源你也去将军府探一探消息，那马文才挺尊敬你的。”文母说。

文源点头称是，随后问文殊：“父亲，赵侍郎那边有什么话传来么？”

“他什么消息都没有透露，只让我们不要担心，圣上自有定夺。”

那日文殊跟文源深夜到访赵侍郎府上，赵岑其实也刚从宫里回来，还未换下官服，就先出来见文家父女。

其实在三年前的科考文源就有所怀疑了，也正是赵岑那一届，那一届还有一个学子叫陆子明，在她的印象里，这人文章写的是极其规整的，不似赵岑有些乖张，赵岑的文章可能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但是陆子明的文章几乎是所有人都觉得绝妙，他落榜，反而那年的榜眼是一名世家子弟。而据她所知，那年陆子明在回乡的路上就投湖自尽了。

文殊说明了他们的来意，赵岑一愣，心想，这梁山伯到底是什么人能让文氏父女深夜为他讨公道。

文源见他表情深沉，问：”师兄，你还记得当年的陆子明么？“

赵岑怎么会不记得，他们都是没有家族背景支持的寒门子弟，在文殊书院也属于少数，两人因此交好，当年他也以为陆子明高中是必然的事情，陆子明的死讯是后来传到他这里的，赵岑也赶了三天的路去他老家送他最后一程。

”记得，自然是记得的。“赵岑愣了愣说，然后说，”先生，师妹，我其实也刚从圣上那里回来，圣上也要彻查本次科考世家舞弊之事，你们不用担心，若是那梁山伯真的被人偷了功名，圣上自然会还他一个清白，但是现下这个事情不得声张。”

文源跟文殊眼神一亮，文殊说：“圣上明鉴。”

送他们离开时，赵岑突然问文殊：”先生，当年你难道不曾怀疑子明的功名被偷了么？“

文殊自然怀疑，何止那年，这十几年来，哪一次科考没有舞弊行为，但是他从未踏入这浑水之中。

”若是先生当年也如今次这般，以您的声望，子明可能就有机会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会自尽，先生，子明当年才弱冠。“赵岑说着说着语气越发阴沉，脸色也明暗难分。

文殊却突然说：”师兄，人的勇气也需要时机的，就如同当年的圣上也没有这般决绝。“

赵岑低头看着文殊，她目光也直视着他，没有躲避，这时文殊说：”为师承认当年没有勇气，即便是现在若是没有源儿的坚持，为师依旧不想谈这趟浑水。“

”先生，是学生失礼了，您慢走。“赵岑终是无奈，好友已逝，当年的事情哪里是一个文殊就能为陆子明出头的啊。

文源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赵岑，那人还在站在门口并没有离去，看到文源的回首，也只是淡然一笑，本就是清俊的人，这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柔和，仿佛镶上了金边，让人心悸，她莫名的觉得脸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