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识愁滋味

蓝启仁先生在讲案上，讲的是用心至极，柳月茹在下面听的是昏昏欲睡，还得努力保持着体态坐姿。秦愫时不时还得捏她一下，以防她真的睡过去。

至于秦愫，此时真的是暗恨自己修为在这儿，便是想跟柳月茹一般昏昏欲睡都做不到。

修道之人本就五识敏锐于常人，随着修为越高越是明台清慧。她只要不自己屏蔽五识，蓝老先生说的每一个字，都能清晰无比的印在她的脑海里。

五识屏蔽是不能屏蔽的了，秦愫只能再寻他法转移一下注意力，她往日在家多是练剑打座修炼，也是头一次坐在这儿感受这等长篇大论……着实是一种折磨啊！

不过……秦愫悄悄环顾四周，看来其他世家子弟跟她想法也是一般无二。在这后方的好处，就是基本能将前面各人各态尽收眼底。

除蓝氏子弟因是自小习惯如此听学，这么大半天一个个依旧坐姿如松，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前方的蓝老先生。秦愫仔细看了看，未有一人偷奸耍滑，忍不住在心里来一个大写的佩服。

而再观其他世家子弟，秦愫瞄一眼四周大多与月茹一样听的昏昏欲睡，另有其余的也是各个不曾闲着。

昨日躲在孟公子身后的聂怀桑，此时胆子倒是大的很，躲在折扇后面似松鼠一般啃着点心。

江氏少主江澄与魏无羡也已是坐立难安，惹得江厌离几次看向他二人，眼神警告无用后，江厌离也是颇有些无奈，但眼中更多的还是对这两人的宠溺。

秦愫看那魏无羡左顾右盼毫无遮拦的样子，想他这般明显蓝家人又不是瞎子，怕是要被抓个典型。

忙将柳月茹叫醒看戏，果然不出片刻，这魏公子就被抓了个正着，被蓝老先生点名叫起回答问题，奈何这魏公子天资聪颖、举一反三，一番骇世惊俗的言论争论下来，震惊了满堂学子也气的蓝老先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一句罚抄家规三百遍，瞬时惊了柳月茹一脸。

与秦愫说话的声音都带了颤音，柳月茹小手在桌底下握着秦愫的手，紧张道：阿愫你听到了吗？三百遍，若是我被罚抄三百遍我会累死的。阿愫接下来你一定要好好监督我，坚决不能让我睡着，不然我若是因为睡着被罚抄家规，我会哭死的。

秦愫看着柳月茹慎重其事的模样，虽说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是郑重的回应道：放心，你若是敢睡我就把你掐醒。说完配上一脸故作凶狠的模样。

惹的柳月茹瞪大眼睛，那眼中明晃晃写着损友二字。

也因魏公子这一茬，众人都打起精神不敢再有小动作。一直到蓝老先生宣布下学，转身离去之后，兰室内才传出各种哀嚎。

秦愫见孟瑶已起身似要随聂怀桑出去，顾不得其他，忙嘱咐柳月茹在此稍等她一下。绕过众人，秦愫赶紧拦在聂怀桑与孟公子身前。

聂怀桑本就好玩，能捱到下学已是极限，蓝老先生一声下学，他现在只想立马飞奔出去享受这云深不知处的好山好水。

而对孟瑶来说，自己本就是家主安排来照看二公子听学的，能一起听学已是让他分外欣喜，蓝老先生所讲的一切与他而言都如甘霖润雨。虽然下学之后他更想多看些典籍，奈何还是照看二公子这事更重要。

刚起身便被旁边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吓到，聂怀桑心中暗叹，幸好孟大哥及时将自己拉住，不然男女授受不亲，这大庭广众之下若是撞到一起那可就说不清了。

秦愫见自己将聂怀桑吓了个够呛，忙施礼道歉。

幸好秦愫是不知聂怀桑心中所思所想，不然她也不知这声抱歉还说不说的出口，自己这大家闺秀的气质还能不能保持的住。

也属实是没别的办法，秦愫昨日未能与孟公子相谈，今日下学之时是最好不过的了。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去住处寻他吧！

孟公子处处以聂怀桑为先，若是想寻孟公子自是要先让聂怀桑答应。只是这聂怀桑当真是不务正业，自己若不是趁一下学将他截住，这云深不知处这么大的地方，再想寻他身影可就难了。

事权从急，秦愫也就顾不上其他了。幸好各世家子弟忙着下学倒是无人注意他们。

这聂怀桑虽性子跳脱贪玩，但是心性不坏。听秦愫三言两语将前因后果道清，也就不再计较刚刚那茬了，一是有心想帮她，二是他自己出去玩也不想让孟瑶时时跟着，有人跟着总是不自在的。

聂怀桑那纸扇一合，拍着手道：嗨～我当是何事，吓我这一跳。既然是要寻孟瑶，来～聂怀桑将身旁的孟瑶往秦愫面前一推，忙说：孟瑶就在这儿，有什么事儿，你俩慢慢谈。

聂怀桑眼见各世家子弟都走的差不多了，他更是待不住，急得跳脚喊着走远的几人：哎！魏兄等等我啊！说完忙向秦愫施礼告别，秦姑娘若是无事，在下先行告退了，孟瑶就在这儿。二位慢慢聊。

聂怀桑说完，便急不可耐的要去追他的魏兄。

孟瑶见他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甩下，急得伸手喊道：二公子～

已跑出几步的聂怀桑忙的连头都没回，喊道：孟大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了。

跑了几步聂怀桑似是想起云深不知处不可疾行，又赶忙快走了几步见四下无人注意又偷偷小跑了起来，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见聂怀桑已是指望不上，孟瑶只得回身施礼问道：不知秦姑娘寻在下所为何事？当日不知姑娘是乐陵秦家大小姐多有冒犯，在此赔礼，还望秦姑娘见谅。

本来聂怀桑一走独留二人在此，秦愫还有些紧张，但一听孟公子如此说立马摆手连连否认道：不…不是的，孟公子如此说当真是让我无地自容。

也不知是因为说谎，还是因为抬眼时看见那一双酒窝沾染了几分迷醉，秦愫再开口面上都带了两分红霞。当日是我贪恋山间景色与护卫走失，孟公子出于好心予我诸多帮助，又怎能说是冒犯呢？

倒是…倒是…少女眉眼带羞，那声音越来越小，愣是没倒是出个二三。

孟瑶也不急，只是轻声询问，倒是什么？

秦愫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不过是说几句话就这般紧张，那以后怎能再接近孟公子找出自己脑海中的谜团。

如此想来，秦愫终是不再紧张缓缓说道：倒是我自那日回去后一直再想，若是能再遇见孟公子自是要好好答谢一番。未曾想你我缘分匪浅，竟能在这云深不知处再相遇，还望孟公子能给我这个机会。

许是听到秦姑娘说自相遇之后也一直再想起自己，又或是因那句你我缘分匪浅。孟瑶再是心如磐石，此刻也有了些许恍惚。

也不过只是个少年郎，头一次听一个姑娘对自己这般说，一时间面上也添了几分羞涩。

但这羞涩也不过存了两息就消失不见，像他这样心思活络的人，从来都不会轻信他人言。

孟瑶心中思绪百转千回，片刻就有了答案。

只见他眉目柔和，唇角轻扬，灿然一笑间酒窝一现。再加上他那双圆润的眼睛，孟瑶知道，这样望向一个人时…最能显现出他的纯良无害。这可是他平日里最满意的面具。

其实孟瑶心里有些拿捏不住，这秦姑娘如今对自己，到底是少女怀春的好感，还是闲来无事的捉弄？

但…孟瑶清楚，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与秦氏的大小姐…是万万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本心。

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再与其有什么牵扯，可～孟瑶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一想到往后若是与她再无牵扯，这心里竟泛起了那么几分不舍。

果然…再是微弱的一点子星光，拥有了，便舍不得了。

罢了…在她未显露自己的目的之前，先不要与其说的太决断。慢慢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孟瑶心中思绪丛生，其实也不过只是过了片刻。

顶着他最满意的面具，孟瑶谦笑着说：秦姑娘真是折煞在下了，举手之劳哪里担得上秦姑娘如此上心。秦姑娘的心意，在下心领便可，无需其它。往后还望秦姑娘万不要再提什么答谢之言。

孟瑶又抬手指向柳月茹所在之处，还有人在等着秦姑娘，在下便不多叨扰了。同在蓝氏听学，在下往后与秦姑娘再见面的时间还长，不急于此时。听学一天甚是劳累，秦姑娘不妨先回去歇息。

秦愫听他如此说来，转念一想道也是。三个月的时间，有的是机会再接触，确实也不急于这一时。

也因着柳月茹还在等着自己，，秦愫也未在多言。与其施礼告别后，便转身去寻柳月茹了。

心中还想那小妮子等了许久，因是等急了。

秦愫随即又想，也是要回去好好计划一下了，这三个月除了与孟公子接触，也要去蓝氏的藏书阁查阅一下典籍，看看自己这症状可能在其中查询到二三。

在一旁等候的柳月茹刚开始就见聂怀桑说了没几句就急匆匆离去，只剩秦愫与那孟瑶留在原地。

柳月茹站的地方有些远，听不到她二人谈话，只远远看见秦愫那又是低头又是摆手的，到叫人好生好奇他二人说了些什么。

其余学子早已三三两两散去，不是回去学舍修整歇息，就是像聂怀桑那般结伴去游玩寻乐。这兰室附近只余她们三人在这儿了。柳月茹想三人里她还只是个充数的。

柳月茹抬头望天，瘪瘪着个嘴。心里感叹：好无聊啊！

秦愫心知月茹因是等的急了，果然来到跟前就看着这小妮子无聊的抬头望天。

当真是神游天外了，自己都凑到她面前了还没看见。

见此，秦愫起了玩闹的心思。轻手轻脚绕到柳月茹身后，一手轻拍她右肩，趁她向右转头的功夫，自她身后绕至左边吓她一跳。

柳月茹满脑子都是抓紧回去吃东西，被秦愫吓了个正着。回神见这妮子笑的直不起腰，又气又恼，忙不迭的要去挠她痒痒肉。

听着秦愫连声求饶，柳月茹这才罢了手。

见那孟瑶早已是没了踪影，柳月茹拉着秦愫就走，嘴里还催促着：快走、快走，快回去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二人沿着山间石阶一路嬉笑欢闹着回了学舍。二人走后，确见那孟瑶去而复返，立身遥望二人越行越远的身影，面上虽神色漠然，确难掩眼底思绪翻涌。

自从被从金陵台踹下来那刻起，与孟瑶而已真心或是假意，世间一切皆可为棋。

孟瑶对着秦愫离去的方向遥施一礼，而后转身离去。

他的经历告诉他，这世上人心与天意最不可信。人心难测，天意弄人。自古皆是如此。

对于这些还未经历过苦难的世家子弟，自是不会懂得这些，与他们而言，大不了一腔热血撒明月，敢向天地称豪杰。年少轻狂，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好的时候。

谁又能知，在这云深不知处的区区数月，已是众人难得的安稳。再往后…当众人历经腥风血雨，阴谋诡计之后。每每回首这段时光，想想不过被罚抄三千家规就吓到的自己，都不由得感叹，当时真的是，少年不识愁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