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讨厌着许多东西,许多人,想来,应当也有许多人讨厌着郑嘉。
正如她的一位老师曾是说过的那样:张三恨一万,一万恨张三。
郑嘉讨厌她的班主任。
那是一位半秃的中年男老师,教政治,极度重男轻女,经常逮着全班女生一顿好骂。
郑嘉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大课间跑步,绕着几栋教学楼跑圈时,渐有些学生中途偷溜出了队伍躲懒。
因为1班是文科班,自然女多男少。跑到后头时,全班人数明显少了一大截,全班10个男生,只剩下在队伍最前方的班长还在,女生也不见了10来个。
1班原就只有48人,缺了这么多人,一眼就被校领导发现了。领导和班主任的脸色都不好看。
后来,回了班级教室,班主任大发雷霆,怒骂女生偷奸耍滑、专爱躲懒,决口不提10个男生只剩一个。
自然,1班的女生也不会喜欢这位班主任老师。
她们常常在寝室里对他破口大骂、口诛笔伐。
仇恨是相互的。
郑嘉还厌恶班上的一个男生,他叫艾鑫,高瘦黝黑,像一块漆黑的木头。
那是晚自习的课间,准确些说,是从晚6点半一直持续到10点10分的4节晚自习中,3节课后的课间。
像许多永远疲惫缺觉的高中生一样,郑嘉利用着这10分钟的课间,趴在课桌上补觉。
周围的同学,有些也在补觉,有些在刷题,有些在吵闹着,有些在打闹。
一支粉笔头,落在郑嘉颈上。
她愤怒地抬起头。
是一群男生在扔粉笔玩儿,误伤了她。
郑嘉问明了是艾鑫扔的。
她走到艾鑫面前,大声地要求他道歉。
郑嘉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善于体谅的女孩儿。她有时候脾气近乎暴烈,这显然不讨喜,但她也不打算改。
艾鑫拒绝道歉。他淡漠地、无所谓地面对着郑嘉,一言不发。
郑嘉恨恨地在讲台上拿了一支粉笔,扔到艾鑫脸上。
艾鑫仿若一座突然活过来的石像,冲到郑嘉面前,将她扑倒在地,恶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
四周的同学赶紧过来将艾鑫拉开,郑嘉听班长劝他:“算了,算了。”
艾鑫被拉开后,郑嘉独自冲出了教室。
莫名的恐惧、愤怒和屈辱感包裹着郑嘉。
她独自走在夜间的操场上,脚下柔软的人造草皮混合着粗粝的碎砂石。她脑子里一片混沌。
郑嘉的脑海中闪现过无数个念头,时而是血腥的报复,时而是高楼上的纵身一跃。
她恨。
她最恨的甚至不是艾鑫本人的行为。
而是他们之间体能差异的鸿沟,是她当时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后来,郑嘉终于还是回到了教室,带着手机上好友打来的无数个未接电话。
后来,寝室里几个女生说起艾鑫的时候,仍是谈笑的语气,评论他“温柔腼腆”“十分好笑”。
温柔腼腆,呵。
郑嘉不会忘记脖子上伤口的结痂。
即使在多年以后,她仍然深恨当时没有把事情闹大,争取让艾鑫付出些代价。
也许把事情闹大并非明智之举,正如郑嘉在这一事件中远非绝对的无辜与纯粹的受害者。
但惟其如此,即使郑嘉也会付出一定代价,但至少,做些什么,能驱散她心中的恐惧与屈辱感。
做些什么。
她真后悔没有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