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寻时（7）

玄凌的笔迹向来是看得极熟了，写到最后，笔力渐次软弱无力，断断续续，有泪痕着洇其上，把墨迹化得一小团一小团如绽放的黑梅一般。可见他下笔时伤心哀痛到了何种地步。

除却巫山非云也，好一句除却巫山非云也。原来是她，竟是她，所有自己的一切一切殊宠恩爱，原来全是为了她，为了一个“莞莞类卿”。魂牵梦萦，魂牵梦萦，玄凌梦里面一声声情意切切唤着的，全是她——仙逝了的纯元皇后朱柔则。

那么，自己究竟算是什么？！

双手无力一松，薛涛笺轻如若无物一般飞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落到织金毯上。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一丝一丝抽空了，颓然软绵绵委地坐下。窗外秋虫鸣噪不已，一树红枫娉婷掩映在窗前，那猩红一色刺得甄嬛双目如同要盲了一般疼痛。

胸中激荡难言，腹中因着这激荡愈加疼痛，仿佛自己的孩子亦明白我这为娘的委屈，为自己不平。

玄凌满怀怜惜拾起地上的薛涛笺，眼神顿时宁和下来，平静温柔得似一潭秋水，明澈动情。那眼光半分都不落在甄嬛身上，只凝神远思，似乎沉浸在久远美好之中，口中道：“你知道了？”

无言以对，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

玄凌半是感慨：“其实能够有几分像宛宛，也是你的福气啊。”

甄嬛几乎要冷笑出声，是么？究竟是自己的福，还是自己的孽！只觉得与他这一面，一副心肠皆是冷寂到底了，所有的情思，亦断绝了。他这样陌生，这样叫人疏远。错的何止是玄凌，我更是错了，这么些年的时光与情爱，皆是错付与眼前这个人了。

门“吱嘎”而开，翩然闪进一个娇小的身影，见到甄嬛在，忙要退后。甄嬛几乎不记得了，这个书房，除了自己，陵容亦是可以进出的。

她的容光娇艳而青春，红润如轻霞，刹那对照出了我的伤心和憔悴，更叫人不忍卒睹。玄凌叫住她，道：“什么事？”

她娇弱地望了甄嬛一眼，欲言又止，玄凌最看不得这样的神气，催促了两次，她方怯怯道：“方才太医来回禀，甄少夫人与小公子疟疾病重，已经不得救了。”她的话未说完，泪水已经沾湿了脸庞，惹人怜爱。

陵容说着就要来搀甄嬛，口中关切无比，道：“姐姐有身子的人，千万别伤心坏了。”

甄嬛情知没有那样简单，泪眼中望出来她姣好的芙蓉面似是扭曲了一般，只是可怕。她趁着接近甄嬛的片刻，悄然在甄嬛耳边轻轻笑道：“可救不活了呢！”

甄嬛恨得几乎要呕血，正欲挥开她的手，腹中急痛欲裂，似要迸开一般。秋意冰凉若霜，露从今夜白，月色惨白似一张鬼脸，兜头扑张下来，手软弱地垂了下去，最后一眼，只瞧见自己猩红的裙角，蜿蜒如河。

那样痛，痛得几乎蒙住了呼吸，仿佛刀绞一般，苦索在自己的肠中抽刺。好痛，身下全是湿的，仿佛有无数的洪流在自己体内奔腾，骨节一节一节地裂开了，是谁的哭喊，那么痛苦，搅乱了自己的心，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要撕裂了一般，几乎能听到“咯吱”碎裂的声音，有什么在我的身体里萌发着想要突越。

在昏沉中，无数人的声音催促着——“用力！用力！”漫天的杏花，轻薄如绡的花瓣点点的飘落到自己身上，为他萌生出卷入后宫争斗的决心。

仪元殿的初夜，他拥紧自己的身体，恳然道：“你的心意朕视若瑰宝，必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