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荣华（1）

初二的家宴，甄嬛已经盈然坐在玄凌右偏侧，把酒言欢。人人都晓得玄凌夜宿甄嬛宫中，直至午时方与我一同来家宴。这一夜之后，我再不是当日那个意气消沉的莞贵嫔了。左右侧的尊位依旧是眉目端庄的皇后和沁年，敬安夫人与慕容妃分坐下首两席，再然后九嫔之首陆昭仪和居于她之下的李修容。因这一日是家宴，又为合宫之庆，只要宫中有位分的，无论得宠或是失宠，都是济济一堂的到了。宫闱大殿中嫔妃满满，娇声软语，应接不暇。甄嬛含了一缕淡薄的笑坐于玄凌身侧，看着座下的娇娥美娘，忽觉世事的难以预料，不过是去年的春天，自己曾经荣华得意，耀目宫廷，而夏雨的崩落带走了她的孩子，也带来了她的失意，长秋冷寂，整个宫廷的人都以为甄嬛失宠到底，甚至连地位比我卑微的宫嫔也敢对我大加羞辱，而冬雪还未消去，甄嬛复又坐在玄凌身侧，欢笑如前了。

久不见慕容妃，她的容色沉寂了不少，听闻她多次向玄凌上表请疏，自辩其罪，言辞十分恳切动容，玄凌看后叹息不已，却不下诏恕罪。她难免也多了些抑郁气，只是她衣饰华贵姿势挺拔地坐在位上，那股傲然气势和艳丽美态依然未曾散去，这也难怪，她的父兄仍然掌握朝中权势，而她父兄家族背后，是更加声势赫赫的汝南王。玄凌虽未宽宥她，但也不曾加以重罚，可见她若起势，终究还是有机会的。

甄嬛仰头喝尽杯中的葡萄美酒，冰凉的酒液滑过温热的喉咙时有冷洌而清醒的触感。失子一事，我已经更清楚地明白，只要汝南王不倒，慕容氏族不倒，那么无论慕容世兰在宫中犯下多大的过失，玄凌都是不会、不能也不敢杀她泄愤的。

微微看一眼玄凌，王权盛于皇权，身为一国之君，想必他也是隐忍而悲愤的。

甄嬛很快转头，目光自皇后之下一个个扫过去。敬安夫人一向与沁年同气连枝，甄嬛的复起她自然是复杂的，彼此也可以加以援手，眉庄更是真心为甄嬛高兴。陵容一味是温和谦卑的，脸上亦淡淡的羞涩的笑容，拉着甄嬛的手，双眼无辜而明亮：姐姐总算苦尽甘来了，可叫妹妹担心呢。

我应对的笑是从容的，珺妃娘娘言重了。言重的是自己的苦还是她的担心，心内自然分明。她的笑便有些讪讪的，仪态依旧恭谨谦卑。

那一日在仪元殿后听见的话如骨鲠在喉一般，话中的欲退还进的意思甄嬛不是不明白，哪怕她是为了自保，为了固宠，我与她，在内心到底是生疏了。世态炎凉，人心历久方能见。只是见到何种地步，就不是自己和她所能够预料的了。

目光与陆昭仪触碰时，她极度的不自然，很快躲避开甄嬛的目光。甄嬛泰然地微微一笑，秦芳仪更是坐立不安，如坐针毡。甄嬛微笑着将她的不自然尽收眼底，并不打算将她羞辱自己一事告诉玄凌。她亦不晓得自己重新得势后会如何对付她，越发不安。甄嬛也不理，只是对着她的惶恐，露出一个极明媚而友好的笑容。而她只顾低头，怕得不敢再看甄嬛一眼。

数日后，甄嬛自皇后宫中请安回来，自上林苑回棠梨宫。雪天路滑，并没有乘坐轿辇，只是抱了手炉，慢慢携了槿汐的手走回去。冬日冰雪琉璃世界的上林苑并不荒芜凋谢，除了树树红梅、腊梅、白梅点缀其间，手巧的宫人们用鲜艳的绸绢制作成花朵树叶的样子，粘在干枯的枝干上，一如春色未曾离开。

甄嬛行走几步，转入路旁的岁寒阁悠闲观赏太液池雪景。那是自皇后宫中出来，秦芳仪和曹婕妤各自回宫的必经之地。

果然她们俩先后乘着轿辇经过，见甄嬛在侧，不得不停下脚步向她问安。

阁中三面有窗，一面是门，亦有顶可以遮蔽风雪。只是阁子狭小，甄嬛和槿汐站立其中，又进来了秦、曹二人，便有些拥挤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