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花落（4）

芳慈见沁年睡意全无，沉思片刻，慢慢道：“娘娘是知道的，可是咱们做奴婢的，看见的听见的却多了，也不以为奇了。”她见沁年神色淡淡，便放慢了语速，徐徐道：“如今的恬贵人小主、从前的贤妃娘娘、华妃娘娘、李修容、芳贵人都小产过；皇后娘娘的皇子生下来没活到三岁，纯元皇后的小皇子产下就夭折了；曹婕妤生温宜帝姬的时候也是千辛万苦；欣贵嫔生淑和帝姬的时候倒是顺利，悫妃娘娘也是，可是谁晓得皇长子生下来资质这样平庸。”她叹气：“奴婢们是见得惯了。”

沁年听她历历数说，身上一阵阵发冷，拿被子紧紧团住身体。门窗紧闭，可是还有风一丝一丝吹进来，吹得烛火飘摇不定。沁年脱口而出：“为什么那么多人生不下孩子？”

芳慈微微出神，望着殿顶梁上描金的图案，道：“宫里女人多，阴气重，孩子自然不容易生下来。”

她静静陪着我，我亦静静坐着。我呆了一晌，忽然问：“芳慈，你以前是服侍哪个主子的？”

她道：“奴婢和槿夕一同，是伺候钦仁太妃的。”

“那再以前呢？”

“奴婢不记得了，左不过是服侍主子们的，只是这个宫那个宫的区别。”

沁年不再言语，环顾周遭锦被华衣，幽幽长叹了一声。

芳慈道：“娘娘不要难过。”

沁年神情悲凉如夜雾迷茫，低叹：“你以为我只是为自己难过么？恬贵人这一小产，我只觉得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啊，那么多人生不下孩子，可我的润儿，湘儿，宣懿，懿安都平平安安，这怎么不叫人妒恨！”

这样禀烛长谈，不觉东方已微露鱼肚白的亮色。方才觉得倦了，躺下睡着。醒来已经是中午了，我乍一醒来，忽见玄凌斜靠在我床头，整个人都是吃力疲惫的样子，不由一惊，心疼之下忙扶住他手臂道：“皇上。”他只是不觉，沁年再度唤他：“明郎——”

他朝沁年微笑，笑容满是沉重的疲倦，他说：“你醒了？”

沁年“恩”了一声，正要问他恬贵人的事，他的语气却哀伤而清冷地贯入，他说：“恬贵人的孩子没有了。”玄凌把脸埋入我的手掌，他的脸很烫，胡渣细碎地扎着我的手，声音有些含糊，“太医说五个月的孩子手脚都已经成形了。孩子……”他无声，身体有些发抖，再度响起时有兽般沉重的伤痛，这一刻，他不是万人之上的帝王，而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朕又失去了一个孩子，为什么朕的孩子都不能好好活下来？难道是上天对朕的惩罚还不够么？！”

沁年想他是难过得糊涂了，沁年无比难过，心酸落泪。无声地软下身子，靠在他胸前，轻轻环住他的身体。我贴着他的脸颊，轻声温言道：“明郎一夜没有睡，在臣妾这里好好睡会儿吧。”

他“唔”一声，由着我扶他睡下。他沉沉睡去，睡之前紧紧拉住沁年的手，目光灼热迫切，他道：“窈窈，谢谢你……为朕生了那么多孩子。””

沁年温柔凝望他憔悴的脸庞，伏在他胸口，道：“是呀，明郎还有窈窈……还有润儿，湘儿，宣懿和懿安。”

他攥着沁年的手睡去。看着他，心中温柔与伤感之情反复交叠。沁年忽然想起，他自始至终没有一字半句提起恬贵人，这个同样失去了孩子的女子的安危。

沁年心底感叹，玄凌，他终究是凉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