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终于暂时摆脱了追兵,顾一野找到了一个破败的院子让大家休整。
战友们一个个要么瘫坐着发呆,要么捂着伤口默默忍痛。
整个院子安静得像是没人呼吸。
卫生员在给牺牲的兄弟们整理仪容,顾一野走过去,轻轻给赵轰六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说了一句:
顾一野(班长)“路上慢点,别把他颠着了。”
卫生员疑惑地抬头,看到顾一野的眼睛,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亮。
他没来由地慌了一下。
“班、班长……”
卫生员颤着声音喊了一声,把顾一野叫回了神。
顾一野(班长)“怎么了?”
顾一野的声音越是温和,卫生员越是心慌。
他觉得顾一野不对劲,非常非常不对劲,可是他又说不上到底是为什么。
顾一野笑了笑,又走向林北海,关心道:
顾一野(班长)“北海,腿怎么样?”
林北海“疼,从来没这么疼过。老顾,我能喊两声吗?”
卫生员听到顾一野用一种像是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哄道:
顾一野(班长)“先忍忍,等过了河,就是咱们的防区。到时候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啊。”
林北海沉默了片刻,又问:
林北海“你说我这腿,还能保住吗?”
卫生员偏过头不忍再看,他知道,北海的腿,肯定是保不住了。
可却又听见顾一野信誓旦旦地说:
顾一野(班长)“能!我保证!要是他们敢动这腿,我让他们赔条新的。”
林北海就笑起来。
林北海“我不想听笑话……”
卫生员忽地意识到了顾一野究竟是哪儿不对劲。
他像是把自己的情绪完全剥离了,只剩下一个没有感情的空壳子。大脑和身体都在正常运转,只是没有了正常的情绪。
卫生员蓦地一阵鼻酸,他明白,顾一野这样,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崩溃。
每个人都可以沉浸在自己情绪里,只有顾一野不行,他不能悲伤,不能害怕,不能紧张,不能焦虑。
他要做到绝对的冷静理智,才能把大家活着带回去。
张飞大概是被子弹打穿了内脏,呼吸起来就像破风箱,止不住地想咳嗽。
他就不停地喝水,想要压住身体的反应。
顾一野吓了一跳,忙过去夺走他的水壶,终于绷不住露出了点真实情绪,对守在一旁的战士骂道:
顾一野(班长)“你怎么让他坐起来了?让他少喝点!”
失血过多的情况下,水喝多了会加快血液流速,平躺着不动才能最大限度保持体力。可这样的知识,除了顾一野,九连没一个人懂。
张飞“哪有当排长的在躺着,当兵的带着他逃离……”
顾一野对张飞的倔也算是见识了,懒得跟他废话,只道:
顾一野(班长)“现在我是代理排长,你得听我的。”
张飞“我还没死呢,你就等不及了?早知道,就不该让你给阿秀买裙子!”
这话让顾一野蹙起了眉头,总觉得有种托付遗言的感觉。
他没顺着张飞的话往下说,反而转了个话头:
顾一野(班长)“排长,等回去了,我想请假回家一趟。”
张飞撑着瞥了他一眼:
张飞“回家干什么?”
顾一野笑笑,眼神放空:
顾一野(班长)“我答应了轰六,要是能活着回去,就好好想想我和青青的事儿。”
大约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顾一野说话也不再顾忌,把藏在心底里的想法跟张飞说了:
顾一野(班长)“我以前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把她当做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还是我最好的朋友。但,”
顾一野把头盔摘了下来,拿出里面藏着的那张照片。巧笑倩兮的女孩子,是这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唯一能让顾一野有片刻心安的存在。
他修长却沾满尘土的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两下,小心地没有留下污迹,莫名有几分缱绻的味道。
顾一野(班长)“但我发现,生死关头,我最想见到的人,是她。”
张飞了然,接着心里止不住地遗憾:
张飞“我怎么没想起来带阿秀去照张照片呢……”
顾一野(班长)“所以,咱们都得活着回去,见相见的人。要不然,死了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