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奈何仇恨算不得，更算不清。曾将木兰国政玩弄股掌之间六魂七魄早与恶鬼交换。梦魇中睁眼都是刺目的红，因国仇家恨在身，便义无反顾。鲜血渐多甚至常在不知不觉中从内心滋生出复仇的快感，恍然知道夺命有瘾，只是我这幅肮脏身躯，不值得被救赎。

又是一年元日，满城锦绣烛火飘摇，宫城里外琵琶声声，琴声悠扬。夜风猎猎将不远处的旗帜吹起，在这通明的空中起舞。煨好屋内暖炉，看着火蛇吞下最后一丝灰烬。木兰国气数已尽，南国取而代之已是必然之事。消息来报，应当欣喜，更当对酒当歌庆祝。可环顾四周才知太医院空荡，冰冷如冰。这地方除了暖炉和屋内医书，竟没有半个人影。而这暖炉，也并非煨的暖。人常道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年少时不以为意，鲜衣怒马肆意指点江山，又听得身旁人对南国太子称赞不绝于耳。不过一朝破灭，青锋出鞘不敌万军，跪成阶下囚后再也拿不起刀剑。大抵曾经的蒲太医并非叫蒲太医，只是过了很久名字没人记得，最后自己也忘了罢。

元日的夜颇有些凉，暖炉凉了又热，热了复凉。将鹤氅穿在身上踟蹰着脚步思忖还是要出去围着皇城转转，伪装了这十多年，做事总要有始有终。庭院中落了些雪，白色压在那株腊梅之上，颜色衬着梅花像是被鲜血淬过一般。我眸光撞进一人眼里之前，曾想过很多说辞，但此刻启唇似有千斤重。韬提司一如既往一身绿衣，墨色长发也落了雪，剑眉星目，好看的紧，也冰冷的很。他怀里是熟悉的那柄长剑，站立于五步远的地方，拔剑如风，风疾剑出，刹那之间一缕发丝飘落在夜空，缓缓落于脚边。

我们背对而立，足够了。我本以为走之前再见不到他一面，如今这清冷的太医院能留有他来过的些许痕迹，也算圆了我的私心。他身为木兰国真正的太子知我心有异必定会杀人灭口，只是剑走偏锋，韬还是心软了。记得初见好像也在一年元日。初入木兰国，听闻悠扬婉转的萧声心生欢喜，顺着找去，入眼一少年宫墙而立背影修长，风好似起舞，吹得他墨色长发飘扬。不等沉醉，少年转身一瞬长剑出鞘抵在我的脖颈，冷着声音问来者何人。那时我们相对并肩，他眸中清冷，我却心中暖意萌生。如今我们背对而立，我再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可，大抵是有不舍的吧，是有不舍的，吗？韬韬。

不该有情，复仇之人怎能有情。罢了、罢了。输这一次也无妨。

我记得他曾对我说羡慕飞鸟，因为它们身姿曼妙，振翅高飞翱翔天地，好不快活。若有朝一日，我希望可以身披万顷天光，带他携手逃亡，越过高寒碧霄，滔天海啸，做唯一能温热他眼眸的晨昏。只是天道造化弄人。

雪大了些，不久宫墙之上都落了白，反衬着天地一片光亮。月光清冷，万物孤寰，红尘千百丈，这几年至死的爱意，是时候结束了。我笑了笑，低头抖落鹤氅一身孤寂，转身拥他入怀。长剑出鞘，入鞘极快。颤抖着手滴落猩红的血，我终于又重新看到了他清冷的眸。这条命，也早该还给他了。

只是，韬韬，你为何眸中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