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其实有的时候能选择的路很多，但人们的选择往往都是更能够看到希望与平坦的那条，充满荆棘的路途尽头就算叠满玫瑰，同样也会令人望而却步。所以回忆变的不值一提，所谓的梦想更是可笑。像阳光投射的蔚蓝海水，席卷浪潮而来时汹涌澎湃，最终结果也无非是被冲到陆地上化为泡沫乌有。可人终归是感性动物，在面对离别的时候，又会依依不舍。

我在毕业时候跟队员们说过，去美国读研是我最后的决定。当然不止一人问过我为什么，毕竟做为乐队的队长，也同样有不少人喜欢看我们的演出。我承认，乐队曾是我一腔孤勇的梦境，也同样幻想过很多的不切实际，比如站在舞台上看一望无际的人声鼎沸，于瓢泼大雨中肆意怒吼，和音符同频跳跃。可归于现实，也不过流于人海。所以对于别人问的为什么，我对此的解释一般都是沉默。此后我将贝斯放好挂在书房不起眼的角落，没有再拿出来看一眼。既然想要放弃，不如尘封的彻底一点。我喜欢去Hear喝酒，那里也许是最容易逃避现实的地方，我同样喜欢店里昏沉的色调和装潢，檀木的香味萦绕鼻尖，清净又疏离。这里不需要与人交流，若非要说交流，我只和周峻纬闲聊过几句——他是这家酒吧的老板，机缘巧合下我们认识了。可故事也是心事，我还没有把心事分享给陌生人听的习惯。只是在喝了几杯酒之后恍惚间听着酒吧音乐里的吉他声，还是忍不住会怀念。当离着曾经越来越远，剩下的也只剩怀念。

大学时候总觉得所有都触手可及，做什么都凭一腔热血。郭文韬是属于被我的真情打动才加入了乐队，入学时候他弹了一首民谣，舞台灯光其实并不璀璨，直直从头顶打下来的白炽灯光堪称死亡打光。他却丝毫不受影响，闭着眼睛轻哼着他的歌，我在黑暗处静静地看，像黑夜中亮起的唯一灯塔，温柔却又有无声的沉默震耳欲聋。散场后几乎没有犹豫，我决定要跟他认识一下。凯和恩齐是后来我们乐队小有名气之后加入的，乐队的人来来往往，最后竟然只剩我们四个。倒也不必伤春悲秋，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同选择。

大学时光短暂又放肆，做的最多的事情，当然是四人一起逃课去演出。凯和恩齐比我和文韬小一届，翻墙也比我有经验。记得那天月光清冷，万物孤寂，我们晚上在酒吧驻唱，凌晨时候翻墙回来却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四个人站在宿舍楼外开始瑟瑟发抖写检讨。凯问了我一个问题：蒲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被抓吗？我皱眉认真思考了一下，想着翻墙被抓的这件事应该不是我的问题。所以理直气壮的摇了摇头，反正跟我是没有关系哦。结果郭文韬在我身边低声笑了，把背上险些掉下来的吉他背好之后看了我一眼，一本正经的回答：因为你白的反光。话音落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只有我觉得更冷了。嗤笑一声挖苦郭文韬无聊至极，这种冷笑话也讲的出口，有这时间不如多写几个字，好让这封检讨看起来认真点。结果郭文韬直接把纸拿给我看，表示3000字简简单单，字体工整行云流水，逻辑通顺语气诚恳。我意识到又一次被郭文韬骗了。之后几个人拼拼凑凑写完宿管才肯放我们上楼。只是对于凌晨两点教导主任依旧在外面巡管的事情，至今我也不能理解。穷学生搞乐队也没钱吃饭，经常几个人凑一起煮泡面，因为音乐理念不和打架是常有的事，撕了乐谱闹着退出也不是一次两次，最后往往以郭文韬一拳500砸在凯的架子鼓上结束，以绝对的力量优势来杜绝队内的一切喧嚣与吵闹。挂科是凯的日常，我跟郭文韬经常连夜给他补课，为了提高学习效率，我们决定把乐队的音响放在凯身边，他困了就把贝斯插上来一段，保证神清气爽，还能再学五小时。

再后来、再后来，人总要学着成熟。凯有了好成绩，恩齐也收敛了锋芒，郭文韬去实习找了份不错的金融工作，我去美国读研。没有什么一成不变，梦想总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何必念念不忘。于是我们各自为战，好像逐渐遗忘了那段一无所有的时光。但郭文韬是我的秘密，从未像任何人提起，也没有想继续。尘封记忆里，他的模样尤为清晰。我没有写过情书，但曾在要去美国的那天晚上哼了两句情歌。而那天，我身边只有他一个，又是沉默不语，如同初见，他是否听到的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记得。

当我收到凯发来的消息，口中的酒精正顺着喉咙滚下去，刺鼻辛辣顺着食道灼烧起一片火热。我蹙眉问面前的周峻纬今天的长岛冰茶为什么不一样，他笑着看我，说有问题的不是他的酒。我手指顿了顿，若有所思。或许吧，在看到凯想要乐队重聚的消息时，我确实有些慌乱。口口声声说着不去缅怀，却又不可能平静如水，但我怕的是再也拿不起那把贝斯。周峻纬打断我的思绪，问我发呆在想什么，思索片刻我伸手指着酒吧不远处的舞台，那里灯光一如既往的昏沉，盯着他的眼眸缓缓启唇告诉他我需要这个。他问我为什么，我同样回答的很简单——因为我是个贝斯手。

打开书房的门才惊觉第一眼看到的仍然是在不起眼角落放着的盒子。将安静挂在角落里的贝斯取下来，拂去灰尘打开盒子，蓝色的贝斯在灯光下依旧熠熠生辉。年少时候的指梦为马随之奔涌而至，小心翼翼将它取出，手指生涩的按出几个音符，沉闷、枯燥，却又尘封已久，像是渴望重见天日，在舞台上尽情释放。我伸手仔细又郑重的调准音节，终于重新背上了它。无数个夜里我也曾撕扯自己，四分五裂，可孤单是人生常态，漫长黑暗腐烂着灵魂。但我又时常忘记抬头，明明抬头就是璀璨星光。周峻纬得知我是乐队贝斯手的时候饶有兴趣的问我想要表演什么。既然我们终究还是要分离，那就乘上火车，去向各自的人生方向，至于年少的梦，不如就安魂在九霄云外。

那就，《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吧。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好像已经迟到了，却在屋后草地意外的遇到了郭文韬。这里距离海岸线不远，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偶尔也有海鸟振翅飞过，远处的天空黑如幕布，靠近海边咸涩的风把回忆吹起褶皱。我望向他，对面的人眉眼含笑，我们四目相对。他缓步向我走来，拍了拍我身后背着的盒子，打趣问我：蒲熠星，你还会弹贝斯吗？我不屑的冷哼，同样盯着他的眼睛毫不留情的嘲讽他：郭文韬你今天最好别跑调哦。他没再说话，只是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我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我们再一次默契的没有说离别。

回到现场的时候凯和恩齐已经调试好了设备，我将话筒调好高度，贝斯重新连上音响，看到郭文韬背好吉他，凯坐在架子鼓面前蓄势待发，恩齐戴好耳返看着我，恍然好像回到了一无所有的年少时代，但其实也只是过去了三年而已。灯光暗，我听到了队员们的呼吸声。音乐响，节奏震耳欲聋，有条不紊。台下有些熟悉的面孔，灯光依旧昏沉，但我还是看到了属于我们的人声鼎沸。以此谢幕，回忆和缅怀，留在过去、留在一望无际的旷野平原之外、留在触及不到的九霄云外。会有更加孤勇奋战的少年，替我们完成未完成的，现在不可称之为梦想的，梦想。

“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