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23

帝京连着下了三日的雨，姜沅芷单薄的身影立在小轩窗前，平日里神采奕奕的美目此刻毫无神采，面无表情地望着孤寂冷清的院子。

枝头颜色正好的梨花迎来了暴雨的侵袭，打落了枝丫，徒留飞絮肆虐天空，苍凉的碎白泯灭了最后的丽色。

姜沅芷蓦然探手接住顺着房檐落下的雨滴，冰冰的，凉凉的，如同此刻她的心一般，毫无温度可言。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林姑姑一眼便看见了呆呆站立在窗前的少女，急忙放下手中的膳食，拿起外衣快步走到少女身后。

林姑姑（披上衣服）公主，天凉，保重身体要紧。

姜沅芷姑姑，怀澈如何了？

林姑姑（垂眸）王爷他，后日出殡…

姜沅芷好，我知道了。

少女冷静至极的模样让林姑姑的心咯噔一下，姜沅芷此番模样实在是像极了即将要殉情的深情女子。

林姑姑（慌乱）公主，奴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斯人已去，留下来的人，更应该好好活着才是。

姜沅芷姑姑是担心我会做傻事吗？

姜沅芷姑姑且放宽心，不说怀澈一事尚存疑惑，就算是为了他，我也该好好珍惜这条命才是。

很快便到了怀澈出殡的日子，姜沅芷看着棺内面容平静、毫无生气的男子，数日平静无波的眼中瞬间充斥着漫天的悲哀和心疼。

出殡的时辰要到了，林姑姑上前走到姜沅芷身边小声提醒了她，万般不舍之下，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棺木渐渐被合上。

强压下心头的疼痛，姜沅芷转身看着空空如也的灵堂，堂堂南岳王生前沙场之上从无败绩，可死后却沦落到青蝇吊客的下场，实在令人感到唏嘘。

她也是来了南岳王府后才知道，之前府中的众人皆被皇帝处以了刑罚，就连丧葬一事也是皇帝看在怀澈生前的战功上大发慈悲允诺的，是以除了被派遣来善后的官员以及侍卫，便再无其他人。

星棋红着眼眶走了过来，看了看已被合上的棺木，神色哀恸，清秀的脸上却在望向灵位时出现了为难。

星棋王爷一生孤苦无依，如今人不在了，却连灵牌都无人能替。

姜沅芷若是没有此事，算来我与怀澈应已是夫妻了，这灵牌，理应由我来。

星棋可是公主，这样一来，您的…

姜沅芷（了然）名声有何重要，在我心中，他怀澈就是我的夫君。

姜沅芷将头顶的步摇卸下交到了林姑姑手中，从袖中拿出那支白玉兰簪子，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用簪子将散落的青丝简单绾了个髻。

可最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在后面，只见少女面色平静的脱下了外面的素色衣衫，直接露出了里面的丧服，这一举动就连林姑姑也愣在了原地，她没想到姜沅芷竟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买了这衣服，现今还穿在了身上。

无视众人视线的姜沅芷小心翼翼地拿过灵牌，随后看了一眼呆滞的星棋，缓步走了出去，后者反应过来顿时招呼众人抬棺。

丧葬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南岳王府出发，姜沅芷手心捧着灵牌在如泣如诉的唢呐声中跟随着队伍缓缓前行。

声势浩大的白色队伍穿行在人声鼎沸的街市中，街上的行人都自觉地隔开距离，得知这是南岳王的送殡，众人皆眼神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人群里是谁朝着姜沅芷扔了一个鸡蛋，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肆无忌惮地朝着队伍丢鸡蛋、烂菜叶。

队伍中的人躲的躲，退的退，形容狼狈，就连姜沅芷也未能幸免，不过有林姑姑和星棋的帮助倒是好了许多。

人群越聚越拢，攻势也愈发凶猛起来，拥挤间，姜沅芷手中的灵牌掉落在地，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听在少女耳中分外清晰，一瞬间姜沅芷的神色变得惊恐，焦急间想要捡起来却无能为力。

围挤的人太多，灵牌被人踢来踢去，已经离姜沅芷有些距离了，心急如焚的她再也顾不得许多，蹲下身趴在地上努力朝着怀澈的灵牌前行。

手背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白皙纤细的手腕逐渐变得红肿不堪，可即使是这样，少女依旧努力地朝前爬着，终于，直到灵牌重新拿在手里的时候，姜沅芷才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阵阵微风吹来，姜沅芷感觉面颊上一片冰凉，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在喧闹无比的街市中抱着一块灵牌，扬起袖子，轻轻擦着上面的灰尘，如鲠在喉。

姜沅芷怀澈，对不起，不小心弄脏了你…

身边的喧闹还在继续，姜沅芷则安静地坐在地上，胸前紧紧护着怀澈的灵牌。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总算安静下来了，他们终于等来了官兵，暴乱这才得以平息，只是怀澈的棺柩早已脏乱不堪，就连送葬的灵旗也被人折断，一场在世人眼中不该存在的丧事就这样被迫拉下帷幕。

一个令人心寒的事实摆在姜沅芷面前：怀澈拼命守护的百姓，恨他入骨。

怀澈通敌叛国的名声在姜国已是家喻户晓，曾经他们敬奉为战神的男子，到头来不过是一个为敌军卖命的走狗，他们的丈夫，儿子，甚至于孙子，都在这场战争中马革裹尸还，而罪魁祸首，就是怀澈，他们又怎能原谅他，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安心离开？

心如死灰的姜沅芷只能在官兵的护送下重新返回了南岳王府，皇帝听闻此事，虽有遗憾，却还是下令秘密将怀澈厚葬，到头来，就连出殡，也无法宣之于众。

姜沅芷看着眼前冰冷的墓碑，嘴角泄出一丝冷笑，似是在嘲笑天地的不仁，又像是在为面前的男子感到不公。

姜沅芷姑姑，你说他如此尽心尽力，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他甘不甘心呢？

林姑姑见姜沅芷面上满满的嘲讽，可碍于身旁众人的视线，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是陛下的意思，她身份低微，不敢妄加评论，是以只好沉默。

姜沅芷他不甘心的，就连我一介旁人都为他心痛，他怎么可能会甘心呢？

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流云殿，姜沅芷一抬头正好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美人图，是怀澈为自己画的画像，当时看时只觉心中甜蜜非常，如今再看，却是心头千千结，只余愁痛。

骤然，一道快如闪电的风袭过耳畔，墙面上出现了一柄闪着冷光的飞镖，上面还有一张纸条。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姜沅芷用力拔下了飞镖，取下了纸条，只见上面只有五个字：速去太极宫。

太极宫？那不是皇帝议事的地方吗？

姜沅芷一人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太极宫，奇怪的是门前并无看守的太监，犹豫一瞬她还是推门进去了，可是里面并没有人，就在姜沅芷想要转身离开时，外面却突然响起了声音，左顾右盼下，她快速躲在了床下。

脚步声渐近，通过谈话，听起来像是两个人，一个声音年轻，口音却不是姜国的，更偏向西凉一带，另一个声音沧桑却富有威严，姜沅芷知道这便是皇帝的声音。

仲赫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如今南岳王已死，看来陛下很快便能心想事成了。

姜国皇帝这都要多亏了大皇子的帮助才是，若没有你，朕也无法将这南岳军正大光明地收入囊中啊！

仲赫容本皇子冒昧问一句，此番诬陷南岳王通敌叛国之罪，陛下应当不止是为了兵权一事，莫非还有其他原因？

姜国皇帝仲赫皇子在外可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仲赫不算是风言风语，只是听说陛下对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安乐公主，好像格外上心，可是公主好似又对南岳王倾心，是以本皇子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姜国皇帝（眯眼）仲赫皇子，还是正事要紧才是。

仲赫也不傻，一眼就看出面前人的不满来，所幸闭了口不再谈及，可心知肚明的他却明白了皇帝这是打起了自己亲女儿的主意，一想到这里，心中就是止不住的鄙夷，要不是为了讨得父皇欢心，让自己将来的皇位更稳固一些，他才不屑于和此等人物合作。

仲赫陛下说得对，那陛下许诺本皇子的那五座城池？

姜国皇帝自当作数，那便请仲赫皇子随朕移步密室。

仲赫陛下请…

脚步渐渐远去，一阵机关的声音响起，诺大的宫殿内，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躲在床下的姜沅芷目光呆滞，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刚才两人的对话全一字不落的传进了自己耳朵里。

不过很快她便意识到这里不安全，忙从榻下钻了出来，四下张望见无人，便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流云殿。

一进房间的姜沅芷便将自己锁在了里面，随后扑向榻上，泪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滑入丝被之中，无声无息。

方才在太极宫听到的话一遍遍回响在姜沅芷耳边，怀澈一开始就没有叛国，他是被冤枉的，是被陷害的，而那人，正是姜国皇帝，看似慈眉善目，实则包藏祸心。

不光如此，更让姜沅芷毛骨悚然的是一国皇帝竟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生出了龌龊心思，想到自己那在最美的年华时香消玉损的母妃，姜沅芷立刻便明白过来其中原由，从没有哪一刻她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容貌，如果她相貌平平，那么是不是就不会生出这么多祸端？怀澈是不是就不会死？他们二人也就不会天人永隔？

一瞬间，愧疚连同思念一齐涌上心头，那种令人窒息的疼痛感又来了，每每想到怀澈，她的心便不可抑制地疼起来，深入骨髓的疼，让她撕心裂肺，让她痛不欲生。

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可她却不敢哭出声，更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今日去太极宫的事情，谁也没有看见，谁也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