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
那间卧房依旧昏暗,却不断有断断续续的、声嘶力竭的、痛彻心扉的梦呓声传来。
轻轻推开那扇紧闭的门,点燃房间四周的烛台。
就着温馨的烛光,可以看见榻上躺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走近,可以看清男人那惊为天人般的脸苍白如鬼魅,额上冷汗遍布,那苍白到几近透明的唇不停地蠕动。
俯耳细听,可以听见男人在说些什么。
小骨…
不要…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小骨,分明是一个人!到底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而那一声声一字字,宛如剖心般泣血。到底是梦见了什么,才会让那眉宇始终紧皱,或许只有他自己知晓。
………
眼前一团血雾炸了开来,男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那柄威力强大的剑就这样狠狠的刺入了女人的心脏,鲜血瞬间喷洒而出。
还未来得及抽出剑,那神剑就化作一道光飞往神器阵列之中。
看着女人煞白的脸,他惶恐万分,抱着她的身体缓缓下坠,狠狠地砸到了海面上,却没有沉下去。
他不停地擦拭着女人嘴角流出的殷红,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擦不掉。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惊慌失措的抚着她的脸,却只感受到手下她的体温在不停地下降。
“不要…不…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他亲耳听到自己在狼狈的求着,求着女人不要离开,不要丢下他一个人在这个疮痍的六界中独活。
可面对他声嘶力竭的哀求,女人不为所动。狠狠地推开他,那如葱般修长而好看的手指指着他,红唇轻启,出口的话语却成了他多少个夜晚午夜梦回的噩耗。
“白子画,我以神的名义诅咒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随着女人的神谕一下,他似乎听到了左臂皮肉生长的声音,低头一看,那被他残忍削去的绝情水伤疤又赫然临于他手臂之上。
“不要!”他看着自己发了疯一般的扑向女人,想要抱住她渐渐透明的身体,可却抱了一片虚空。她的身体化作千万片碎片,只留下了一句凌然的话语。
“白子画,今生我从未后悔过,可是若能再重来一次,我再也不要爱上你!”
他呆愣的看着自己空空如也,全是血液的手,双眸呆滞。
彼时,落英缤纷,却成了最残忍的诛心。
“不要!”
他猛然坐起,额上布满冷汗,胸口还在剧烈的起伏着。
滴哒——
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狠狠地砸到了他的手背上,像是毒药般腐蚀开来。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神智猛然回笼,抬头环顾四周,他有些呆愣,这居住了上千年的地方,他第一次觉得陌生无比。
“好冷…”他突然抱住自己的双臂,头埋在臂弯之下,似是在极力的汲取温暖。
曾几何时,拥有仙身甚至飞升上神的他,竟也会体会到人世间的冷暖?
那不停抖动的双肩,将他的无助和绝望显露得淋漓尽致。
半晌,他缓缓抬起头,双眸湿润,可眸底那全是嗜血的凌然。
缓缓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在那微弱的烛光下,他整个人暴戾的就好像来自地狱的使者。
打开门,寒风无情的灌入,他双腿一软,整个人竟狼狈的跪在地上,噗地一声,一大口血疾喷而出。
他用手背擦去嘴角残留的血迹,扶着墙坚定的站起身,那瞳孔里燃起了坚定的眸色。
扶着墙,一步步往那方小院走去,那即使佝偻,却在极力挺直的腰板,是他最后的倔强和骄傲。
寒风无情,墨发飘然,白衣鼓舞,这一幕和过去的千年出奇的相似,却又出奇的不同。
随着脚步的靠近,那方小院渐渐出现在视线里。微风带来的淡淡的桃花香,成了此刻治愈他的良药。
他拼命地咽着喉咙深处不断泛起的腥甜,放下扶着墙的手,扶着胸口,抬起坚定的步伐向那方小院走近。
进了小院,站在里屋的门前,那停在半空中的手却久久不敢推开那扇紧闭的门。
怕?
自然是怕的。
怕什么?
怕那蚀骨的凌然,怕那房间里有她残留的气息,却更怕这世上再无她的气息。
喉结滚动,不停地咽着喉咙深处泛起的酸涩,他在极力的说服自己。
咬紧牙,他终归还是说服了自己,缓缓推开了那扇门。
一股尘封已久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再无那人的气息。他恍若全身力气被抽离,狼狈的跪倒在地。
瞳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他整个人看起来恐怖至极。
他没有站起身,就这样跪着向前爬去,凭借着记忆从柜子里找到了那个木匣子。
打开,里面安静的躺着两个东西——一枚宫铃,一枚类似于石头的东西。
他踉跄着手从里面拿出那个石头,死死的将其贴在自己的胸口的位置。
痛,生不如死的滋味莫过于此了。
这个是她的验生石,而此刻却灭了光…
她是真的死了,死在他的剑下!这个真相,他不得不承认,不得不接受。
“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做不到…承认…”他哽咽着声音,一滴血悄然滴落在手背上。
“我固执的认为,只要我不承认,你就还在…”声音渐渐哽咽沙哑,他瞳孔泛红,竟真的想要落下泪来。
“可是,事到如今,我错了…大错特错!整整三十年!我踏寻六界,极力的寻找你和杀阡陌的踪迹。好不容易寻到了他,却看到了女娲石灭光…他不停地质疑我…我知道,我真的都知道,轩辕剑下,神魂难逃,你便是消散于这天地之间了…”一行清泪从他脸颊划过,那个天之骄子就这样,就这样瘫坐在那,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一般哭得撕心裂肺。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知道我罪孽深重,可是我求求你…能不能换一个方式?我罪不该如此啊…”
握过那个遍体鳞伤的五彩宫铃,手猛的收紧,那尖锐的碎片扎进了血肉当中,鲜血淋漓。他却好像感受不到一般,任由血液流出。
绝望的闭上眼,他似乎想在这个她曾经睡过的地方寻求一丝丝慰藉。
一阵风吹过,一张手帕却飞到了他手边,似乎是天意,他下意识的抓紧了那一角。
缓缓睁开眼,看着在自己手里翩翩起舞的帕子,眯起眼细细的查看。
上面画了一个背影:白衣鼓舞,千山倒退。那画上之人分明就是自己,透过那个背影,白子画似乎可以看到曾经站在露风石上悲悯众生的自己。
旁边好像还写了一行小字,却因为历经一些年代,手帕有些泛黄,再加上刚刚沾了自己掌心里的血,那些小字已经看不出来了。
但白子画记得!深刻的记得!
上面写的一行字,噢不,应该是一行诗!是出自先秦的《越人歌》里的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上有树,树有树枝,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可是我喜欢你,你却不知道。
看着这样的一句诗,白子画只觉好笑,苦笑!
不知道?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不!他知道!清楚的知道!从她下山历练回来过三生池水时,他便知晓,可笑她还在用东方彧卿来做盾牌。
更可笑的是,自己明明对她情根深种,甚至绝情水伤疤赫然出现,自己却残忍的血肉剔骨也要将其毁去。
这场被埋在生死中的爱,只有自己在自欺欺人,是自己亲手埋葬了这场爱!
她恨他,人之常情。
当她说出那句:“你怜悯众生,却从未怜悯过我”之时,内心怕也是极度的煎熬绝望吧?
自己最爱的人,却为了这个满目疮痍的六界亲手杀了自己,那颗心该有多疼?
“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回来…”回来指控我的罪责,不要再让我一个人狼狈的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