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宫墙之内

乌拉那拉皇后顿时了然，又气又悔，喃喃道：“棋差一招，一招。”

雨然没兴趣观赏一个老女人的可怜悲伤，轻轻摇了头，留下最后一段话：“皇后娘娘，熹贵妃不会让你们姑侄成为心腹之患，您和青樱总归要死一个的。与其您为了乌拉那拉氏白白牺牲掉一切，倒不如和妾身联手，用熹贵妃的名声给您风风光光的陪葬。您好好考虑吧。”

先帝头七已过，皇上召集众臣商议后续的丧仪。

皇上宣布说：”礼部定大行皇帝庙号为世宗，朕以为甚佳。”

张廷玉站出来说道：“先帝庙号既定，那么太后的徽号也该定下了。只是皇上，如今两宫太后名分未定，臣请皇上示下。”

皇上避重就轻道：“朕意尊生母钮祜禄氏为圣母皇太后，择日移居慈宁宫。“

张廷玉又道：”启禀皇上，慈宁宫历来为太后所居。若有母后皇太后，则母后皇太后居慈宁宫，圣母皇太后居寿康宫。“

高斌揣着明白装糊涂，”张大人，宫中何来母后皇太后？“

张廷玉指明，”景仁宫所居者，实为母后皇太后。“

众人顿时静默。

熹贵妃的干亲讷亲出列道：”不可。皇上。景仁宫失德，为先帝厌弃，情义断绝，不堪为皇后，更不堪为母后皇太后。“

张廷玉双目紧盯着讷亲，质问道：”景仁宫不堪为皇后？那先帝登基之初为何立她为后？“

一个大臣刘统勋道：”景仁宫名义上仍是皇后，可是她心肠歹毒，谋害皇嗣，唆使庶人弘时结党营私，才让先帝在世时不曾以皇后之礼相待，至死也未见其一面。如此德行，怎能为太后？“

讷亲道：”就是。先帝待景仁宫之情早已天下皆知，皇上何必尊其为母后皇太后？拂逆先帝心意，这是违背仁孝之道。皇上不可呀！“

张廷玉坚持己见说：”善事父母者为孝。皇上岂可将嫡母置于别宫，让天下人指摘？“

两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执己见，闹得僵持不下。

最后，养心殿出现了这一幕。

讷亲道：”皇上乃先帝爱子，自然遵从先帝心意冷待景仁宫。“

张廷玉道：”皇上乃先帝爱子，自然要为先帝尽未尽之愿。“

皇上心累的看向高斌：”高斌，你怎么看？“

高斌麻了，犹豫片刻坑了皇上一把，开口道：”尊母后皇太后为孝亲，不尊母后皇太后亦为孝亲。此事为国事，亦为家事。有言曰：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所以无论如何处置，太后都会从皇上之意。一切还请皇上定夺。“

张廷玉看高斌油嘴滑舌，怒道：”圆滑！“

讷亲也愤怒的看着高斌，”高大人真是会巧言搪塞。“

高斌讪讪的缩起头。

皇上又问道：”马齐何在？“

刘统勋回道：”皇上，马齐大人身子不适，未能来面见皇上。“

皇上顿时找到了突破口，冠冕堂皇道：”你们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少了一个，朕都觉得不能下决定。既然马齐不在，今天就这样吧。改日再议。“

众臣知道这是皇上找的借口只能暂时消停，各回各家。

众臣走后，皇上若有若思一会儿，叫来王钦问道：”马齐怎么回事儿？真病了还是装病？“

王钦回道：”马齐大人到底是有年纪的人了，在先帝丧仪时奴才就看马齐面色不安，听说大人回家都上不了马，只能坐马车。“

皇上点点头，”知道了。“

交泰殿偏殿，富察琅嬅正在服药。

富察老福晋担心富察琅嬅，特地过来探望她。

富察老福晋坐在富察琅嬅床前，忧心道：”如今宫里都在议论两宫并立之事，额娘真是替你担心，皇上会尊景仁宫皇后为母后皇太后。“

富察琅嬅道：”可不是，朝臣们在前朝争执不下，女儿也担心，可是也不曾听说伯父站哪边儿？额娘，伯父他怎么看呢？“

富察老福晋叹气道：”当年你能嫁给皇上做嫡福晋，也是太后一力促成。咱们本来应该帮着太后。可是你伯父位高权重，却抵不过生老病死这个病字，额娘这次进宫一是来看看娘娘，二还要请娘娘拨一个太医给你伯父好好看看。“

富察琅嬅眉头紧紧周琦，又突然释怀了：“伯父这关头病得厉害，倒是好事。如此，咱们富察家没有主心骨，轻易不用站队开口。”

富察老福晋奇道：“娘娘，您是太后的儿媳，怎么不想在这个时候报答太后呢？”

富察琅嬅左右回望，让素练屏退众人，才道：“额娘，女儿是有太后插手才嫁给皇上不错。可皇上到底不是太后亲生的，许多事未必和太后一条心。从当年选福晋那些风波到现在这阵子，我隐隐察觉到了皇上在忌惮太后。皇上是女儿的夫君，女儿要紧的是所以这件事，看明白皇上的心意。所以咱们不能立刻为太后说话，惹得皇上厌烦。”

富察老福晋赞同道：“也对。你伯父说过，太后抚育皇上，又指使咱们除了三阿哥弘时，手段也太厉害。若不制衡，怕有牝鸡司晨之祸。可是景仁宫皇后出来，也会难为你。两宫不和事小，要是景仁宫皇后查出了当年咱们帮太后做的事，是不会放过咱们富察家。那才叫麻烦。”

富察琅嬅想了想道：“景仁宫皇后放出来成了问题，皇上不好违背太后心意，又是另一个问题。两宫太后，咱们谁都得罪不起。但是尊嫡，咱们也不能反对。毕竟我是皇上嫡妻，生了嫡子。嫡这个根本，也在我们这儿。”

富察老福晋想到富察琅嬅生的二阿哥永琏，忙道：“对对，眼下咱们若反对尊嫡，来日就会有借口给底下那些不安分的妾室。那无论你伯父病不病，咱们都不能先说话。”

先帝的头七过后，丧仪改为每日中午去乾清宫哀悼。

这日举哀礼毕，是阿箬陪着青樱来的。

大家都各自散开，青樱正要去侧殿歇息片刻。

几个命妇蜂拥而上围住了青樱巴结。

福晋甲表情热络，“青福晋，跪得腿疼吧？我那儿有上好的红花油，给您揉揉。”

福晋乙不敢示弱的拉着青樱说，“青福晋，我偷偷炖了燕窝，您赏脸去尝尝。”

阿箬得意极了，护住青樱才倨傲道：“慢慢说，都别急呀。”

这热闹远远地被晞月瞧见了，不屑道：“她姑母还没成母后皇太后呢，那些人就这么巴结上她了。”

雨然讽刺道：“不知太后在永寿宫知道了这些福晋所作所为，会不会高兴？”

这时，格格金玉妍扭着腰凑过来说：“两位侧福晋，不知道嘛？人都道青福晋的姑母会是母后皇太后，她这个亲侄女怎么也得封个贵妃皇贵妃了，谁能不巴结？”

“什么？皇贵妃！”晞月马上铁青了脸。

雨然看着金玉妍，冷笑道：“咱们的位分是由皇上和主子娘娘来商讨的，你少来搅合，有空还是多管管你的母族吧。我长兄转任礼部郎中，说玉氏王爷趁着先帝丧仪，上书要求减少岁贡，摆明了轻看皇上。你猜皇上会不会迁怒你？”

金玉妍大惊失色，“什么？”

雨然欣赏着金玉妍的失态，高兴笑道：“小小藩属国不懂规矩贻笑大方，我长兄都把这事当笑话说给我听了。怎么，你居然不知道啊？”

“妾身身体不适，先回去了。”金玉妍挂心母族的事，顾不得其他，随口一说就风风火火的回去了。

雨然啧了一声，颇有些遗憾，“哎呀，走得真急！可别跑掉了鞋子。”

晞月吐槽道：“雨然，你还是这么喜欢逗金氏。”

雨然道：“我不过把我知道的告诉她而已，能看到金玉妍那个慌慌张张的样子，不是很赏心悦目吗？”

晞月抱着手道：“呵呵。”

另一边，青樱应付完那些异常热情的命妇回到渺云馆。

却见惢心焦急的守在门口，见到青樱回来，赶着上前低声道：“主儿，你终于回来了。那尔布大人来了，在候见房急着见您哪。”

青樱没能休息一会儿，又得赶去候见房 。

青樱来到指定的候见房，没进门就朝里道：“阿玛，您怎么来了？”

那尔布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说：“我怎么不能来？我现在是有要紧事跟你说。”

青樱没好气道：“什么事？是家里银子不够使了？”

那尔布瞪大眼睛哄道：“乌拉那拉氏的未来在前，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算什么！青樱啊，自你姑母——我二姐失宠禁足，我们乌拉那拉氏就大不如前了。如今你姑母有机会能放出来，你要哄着皇上请她出来做母后皇太后。你姑母她若成了母后皇太后，咱们就能扬眉吐气啦。”

青樱无奈道：“这事我说了不算，有话您该去朝堂上和皇上说。”

那尔布气焰一低，丧气道：“我做官，混的还没有青樱你过的好呢。官职不高的坏处，就是不能面见皇上议事了。青樱，皇上喜欢你，你要劝皇上尊封你姑母。”说到这，那尔布兴奋起来，低声道：“等你姑母成了母后皇太后，咱们家的好处可多了，阿玛就可以升官，你也可以当个贵妃，不，是皇贵妃。然后你再为生个阿哥，就可以母凭子贵，到时候咱们家再出一个太子……”

那尔布越说越不着调，青樱打断道：“阿玛！您胡说什么！”

那尔布瘪了瘪嘴，强硬道：“总之，只要你姑母成了母后皇太后，到时候我们乌拉那拉一族就能重振身为海西四部之一的荣兴。”

青樱不服气道：“荣兴家族该男儿争气，阿玛怎么只指望我们这些女流之辈？还是阿玛谨慎当差来得稳当。”

那尔布就是不想努力，才变成现在这个靠姐姐女儿的窝囊样子，青樱说他，他还振振有词：“不敬阿玛！你先管好你自己，都是嫁到宫里的人，怎么不明白荣辱与共的道理？记住，有机会就要去景仁宫，给你姑母问安。”

青樱敷衍道：“知道知道，我会尽我所能帮衬姑母的，可是阿玛你也要上进一点，不然我争出了眉目，你也不堪大用。”

那尔布道：“你争出来再说。能争比不争好！有不知道的好好请教你姑母，她能教你的多着呢。”

青樱摆脱了那尔布疾步出来，绣夏不知道从那条小道上悄然出来，拦住青樱的路。

青樱自然认得姑母身边的宫人的，疑惑道：“绣夏姑姑？”

绣夏点了点头说：“这么多年过去，青樱格格还记得奴婢。啊，风口浪尖上，奴婢就长话短说了。娘娘一定要见您一面。娘娘说，姓乌拉那拉的得齐心协力。娘娘让您过去，商量怎么让她出去。”

青樱犹豫道：“姑母被禁足，姑姑你虽然可以出来，但我明目张胆的去景仁宫，会不会不太好？”

绣夏道：“青樱格格不用担心，午后永寿宫那位会去宝华殿主持诵经超度，您悄悄儿来一趟，不会被人发现的。”

青樱推脱不过，便道：“好，我知道了。”

午后是午睡的好时候。景仁宫里，乌拉那拉皇后强打精神，打扮整齐的端坐在宝座上，神情严肃的等着青樱来。

青樱来了，乌拉那拉皇后严肃的盯着她。

青樱有些不自在道：“姑母，以前每回来您都坐在凤座上，现在怎么还坐在宝座上。来，我扶您起来走动走动。”

乌拉那拉皇后严词反问，严肃中带着些许疯狂，道：不！我是皇后，我为什么不坐在凤座上！

青樱无奈极了，“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乌拉那拉皇后道：“先帝的皇后是我，所以我便是死，也要死在凤座上。”

青樱道：“姑母，您想不想出去？”

乌拉那拉皇后猛然站起来，抓着青樱道：“弘历要放我出来，是不是？”

青樱摇摇头说：“姑母，皇上因为要不要放你出来的事费心伤神。我虽然想您出来却也要弄清楚您出来后会不会给皇上造成麻烦。您老实说，您出去能不能和太后好好相处？”

“有本宫在，她算哪门子太后！”乌拉那拉皇后气结，“我和钮祜禄甄嬛这辈子都只有斗个彻底，不死不休的局面。”

青樱气馁地垂头道：“如果是这样，我觉得姑母成了母后皇太后也没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乌拉那拉皇后不可置信的看着青樱，“青樱，你是本宫的侄女，不向着本宫，居然向着钮祜禄氏？你这个没心气的东西儿，不成器！你怎么不想想，当初要不是富察氏和钮祜禄氏联手，该做嫡福晋的人是你，站在弘历身边做皇后的也是你！”

青樱不想听这些，道：“姑母，别说了。”

乌拉那拉皇后含泪道：“青樱，我知道你不爱听我啰嗦。可你还年轻，哪里知道名分对后宫女子的厉害呀！青樱，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从嫡福晋变成了侧福晋。可现在是咱们唯一的机会，只有我重新站起来，你才有成为皇后的机会了。

青樱镇定的摇摇头，”没有机会的，主子娘娘出身名门，又有嫡子，温和敦厚，她自然是无可动摇的皇后。“

乌拉那拉皇后狠戾道：”皇后得是她活着的时候才算，如果富察氏死了，你就会有机会了。“

青樱害怕的看着乌拉那拉皇后，说：”姑母，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是你脑子出了问题是不是？我要去求皇上，让他给您找太医，好不好？姑母，你这样，我真的很怕。“

乌拉那拉皇后看傻子似的看向青樱：“你知道怎么去求男人吗？得露出你的笑脸，去撒娇，流下你的眼泪，去闹，去争，可以欲拒还迎，也要放下身段。你这样清高，放得下身段吗？求？你现在的求根本不是求，是拿着你和弘历的情分去交换。青樱，我告诉你，这样的交换迟早会消弭掉你们之前的情分。”

青樱知道乌拉那拉皇后可能没说错，可是她现在不会也不想相信这个说法，哭道：”不会的，皇上不会这样的，别说了！“

乌拉那拉皇后恨铁不成钢，”呆子！这都是姑母的血泪教训，我在苦心教你啊！“

青樱流着泪，倔强道：”您教的就一定都对么？那为何您在这儿禁足，有生之年都见不到先帝，而您斗了半辈子的熹贵妃却成了太后呢？“

青樱说的话狠狠的扎在乌拉那拉皇后心上，让她知道青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先帮着她的。

乌拉那拉皇后失望的看着青樱，”为什么你是我的侄女？算了，青樱，我说了这么多你都不愿意帮我，还想让我放弃这唯一翻身的机会。你回去吧，不用你帮忙了。我的事情我自己谋算。母后皇太后的位分我一定要争。如果成了，我就可以决定自己死后葬在哪里。我是一定要和先帝同葬一处，生死相依的。“

青樱还在不明白姑母为什么一定要葬在已经弃绝了她的先帝陵寝中时，对青樱失望的乌拉那拉皇后已经转身回到内殿。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