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方海市忽地一把掀开帐帘,折返回来。
缇兰迅速低垂眼睫,遮掩住眸底汹涌暗潮。
方海市口气生硬,仿佛吞了石头似的:
“陛下已经下令启程返京,请两位小主即刻前往营地外。”
她面无表情,左右一侧身,确认无人正在关注帐内情况,而后猛地弯身,将一只瓷瓶搁在地面上。
金疮药。
基兰立即欲爆发,一双眼睛圆瞪活似铜铃,仿佛方海市此举乃是刻意羞辱。
缇兰反应极快,一把拉住蠢蠢欲动地阿弟,颔首致谢,目送她转身离开,佯装无事发生。
“阿姐,我们何必这般瞧人眼色?”
“他们以为小恩小惠就可以收买我们吗?他们当我们是什么?摇尾乞怜的猫狗吗?”
基兰冠玉一般的面容憋得通红,眼尾沾染薄红,双唇不住颤抖,怒意难遏。
缇兰你我生活不易,阿弟,何故苛待自己?
缇兰为今之计,我们只要活着。
缇兰挣扎着起身上前,弯腰拾起那瓷瓶,继而坐回原处,小心翼翼地为基兰拨除双膝之中的木刺,均匀涂抹药粉。
末了,她将剩余半瓶金疮药藏入怀中。
缇兰我们只要……好好活着……
缇兰走吧,我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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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理,才人、选侍位份低微,不需要礼部张罗册封仪式,只消皇帝一道口谕,一顶小轿抬进宫里即可。
然则,褚仲旭着人为缇兰姐弟二人准备的,并非妃嫔伴驾随行常用的车轿,而是——
囚车。
基兰登时血气上涌、双目赤红。
他多年拼杀战场,加之年纪尚轻,难免气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性子。
他自己大概知晓自己缺点所在,奈何贵为天子皇孙的尊严不允许他低头掩藏情绪。
缇兰冷笑。
褚仲旭当真好手段!
他想要天下人皆知注辇王室沦落为阶下囚吗?
他想要天下人耻笑、唾骂他们姐弟二人吗?
他想要一遍一遍羞辱、鞭尸他们吗?
为什么?
悲从心起,缇兰觉得委屈极了。
周围人来人往,自低等级的普通兵士到汤乾自、褚季昶等高等级将士均各自忙碌。
人人面上皆是一般冷漠,无人往这边施舍半分眼色。
哪怕不经意之间投来目光,其中亦满是鄙薄、嫌恶以及嘲讽,犹如利刃,钻心剜骨。
没有为什么。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自古如此。
缇兰将所有委屈尽数吞回腹中。
眼泪……没有任何作用,只平白叫敌人看笑话罢了。
所幸,她常年生活在内宫,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她身为女子,又胡乱穿着方海市的外袍,盘腿蜷缩在狭窄逼仄的囚车里,她发髻散乱,北地吹刮而来的朔风不断拂动她鬓边青丝,这幅形容瞧上去当真落魄、轻贱。
难怪褚仲旭眼瞧她这副面孔生不出半点对亡妻的同情,原来即使作为赝品,她也是个一眼即可看穿个中鄙陋的低仿。
最终,方海市瞧不过眼,不知自何处寻了顶帷帽来,给了缇兰,以遮掩容貌。
褚仲旭下令原地休息时撇见了缇兰头上的帷帽,状似漫不经心地睨了眼方海市。
当天夜里,缇兰于帅帐侍寝时即听见方诸训斥徒弟的声音断断续续,道是什么“外臣不可与内眷来往”之类。
且说,兴许顾及缇兰姐弟二人的容貌与紫簪相似,褚仲旭不愿叫徵朝草莽瞧见他们模样。
于是,王军即将行至本来的边境时,他着人为两人换了辆嫔妃规制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