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可缓缓归矣

乾隆二十八年末，皇五子永琪，被钦封荣亲王。三日之后，荣亲王侧福晋剃度出家，民间议论纷纷之际，却也并不知道这位娘家显赫的侧福晋，为何在荣亲王荣耀无限的时候，用青灯古佛作为下半生。

然，已经削掉三千青丝的端茉，法号慧舍，正静静地跪在佛祖脚下，敲着木鱼，诵着佛经，为自己曾犯下的杀孽忏悔。她自己跪在老佛爷面前，坦承了她派人追杀小燕子的事情，可是她派出去的杀手也全部被程亲王所杀，因此，她也不知道小燕子的下落。老佛爷和晴儿都惊呆了，在老佛爷皱眉的神情下，她却重重松了一口气，原先以为会无法面对老佛爷失望的目光，可是真得面对时，却也心如止水。翌日，和孝公主差人送来了一粒药丸，她也不管那药丸是否有毒，毫无犹豫吃了下去，随即，她类似怀孕的症状就消失了，守宫砂也又出现在手臂上。真好，自己就算死，也是清白之身。随即，老佛爷赐她出家为荣亲王祈福的懿旨来了。她很感激地跪接懿旨，能侍奉菩萨，且没有连累母族，已经是老佛爷对她最大的包容了。

又是一年的金秋九月，秋高气爽，紫禁城的菊花开得格外艳。已经接近四岁的十五阿哥永琰被他的五哥牵着手，正一字一句地念着“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五哥，这是什么意思啊？”虽四岁还不到，但是永琰聪慧，吐字清晰。

永琪笑得温润，还没来得及回答，玉寒的声音就传来了：“别听你五哥的，虽然雁南飞，百花凋零，但是冬天也还有梅花傲雪，怎会无花？”

永琰睁大了眼睛，皇姊的话他就更不明白了。

永琪将他抱了起来，“是，你听皇姊的，一年四季都有花可爱可颂……”别像你五哥，独独爱那一朵小燕子花，其他花，再香，再艳，再风姿傲骨，都入不了他的眼了。

重阳家宴上，皇上郑重为萧剑晴儿赐了婚，婚期就定在来年的二月，永琪为他们举杯庆祝，小燕子，你关心的人，都得到了他们理想的归宿，你若知道，应该会很高兴吧？对于礼亲王一家，也是双喜临门，皇上赦免了漾璇和冷峻，王爷和福晋虽然高兴，但是也难免心酸，他们心里明白，皇上之所以会赦免漾璇，也是因为皇上愧疚是他囚禁小燕子，才给了端茉派人追杀小燕子的机会。

转眼，三年过去了，荣亲王永琪早已成了皇上的左膀右臂，就在朝臣以为他会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八岁的十五阿哥永琰开始被皇上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并时常随皇上出入养心殿。大臣们心里都犯嘀咕，皇上到底是属意五阿哥还是十五阿哥？

帝心难测，朝臣不敢轻易站队。就在这样的氛围下，乾隆帝在草长莺飞的三月，又下江南了。这次南下，没有之前那么气派，只是微服南巡。永琪、尔康、十五阿哥都随侍在侧，几人扮成商人，倒也悠游自在。

这一日，他们到了扬州城，在客栈安顿好之后，永琪只身来到了街上。看着繁华热闹的烟花之城，他觉得有些恍惚，日子真难熬啊，可是他还是已经熬过去了六年。他和小燕子的孩子，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他都不知道。沿街慢慢走着，他想给孩子买点什么，就算是没有陪伴孩子的成长，可是有一天重逢，他还是希望告诉孩子，你的每一个年岁，阿玛都记挂着，也都想给你最好的。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他买了很多小玩意，正准备回客栈，一个约莫六岁的小男孩在他身后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阿玛，”街上很喧闹，花灯初上，人还是很多。可是永琪就是知道叫得是他，他定定地站着，不敢回头，周围红色的灯影仿若无限变大，成为让人眩晕的光圈。好像夜风都慢了下来，他只知道他眼眶又酸涩，又有些发热，一颗心跳得如擂鼓。他无数次想过和她还有孩子重逢会是什么情景，可是当这重逢就这么在人约黄昏后的时刻到来，他竟然胆怯了。微微张大了嘴巴，他安慰自己，克制，冷静，这是真实的，不是梦，可是他还是怕，还是不敢转身。

小男孩疑惑地望了望身旁的母亲，只见他的母亲上着月华色短袄，下着柳青色百裥裙，袖口和裙摆处绣着的 花纹并不繁复，可如此素净的衣服，再配着没什么朱钗发饰的垂鬟分肖发髻，却愣是没减她半分颜色。小燕子标志性的大眼睛仍然清亮亮，可是再不复从前的天真调皮，她流溢在脑后的长发被编成长辫子，从侧面垂落在胸口。明明偏少妇的打扮，可脸庞白嫩得却犹如豆蔻年华的少女，她一只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微微歪着头，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永琪。藏在另一只袖子里的手，有些发抖，她远没有自己表现得那么淡定。

永琪还是缓缓转过了身子，看到她和她身边的孩子，他的眼圈红得厉害，他想说些什么，却是嗫嚅了几次，仍旧没有发出一个字。他身旁不远处，作平民打扮的暗卫，也鼻子酸酸的，主子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小燕子也跟自己说了不下千遍，当她再出现在他面前时，一定会冲他笑，他说过，最爱她明媚天真的笑容。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滚滚落下。一旁的儿子从未见过如此悲伤的母亲，他有些笨拙地伸出手，为她擦掉眼泪：“娘亲，如果阿玛令你这么伤心，儿子不要阿玛了。”

永琪几乎被这句话击垮，生怕她们母子又不见了，他快步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是我不好。”他的声音，也带了哽咽，一只手紧紧抱着她，一只手搂过儿子，再也无法言语。

一旁的柳树上，有两只燕子叽叽喳喳衔了几个小树枝后，飞速离去，不知到哪户人家屋檐下筑巢去了。

巷子深处的屋里，非常简单，却干净又安静。这里，正是小燕子带着儿子临时落脚的地方。从得知皇阿玛要微服南巡开始，她就带着孩子日夜兼程，来到了扬州城。虽与皇阿玛相处不特别长，可是恢复记忆之后的她，就是笃定他们会来这里。他们的儿子，取名燕立仁，她失忆了五年，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但是就是笃定自己姓燕，所以她的救命恩人也称呼她为小燕子。

他们的儿子非常懂事，虽年纪尚小，但已是儒雅小公子一枚。他为父母倒了茶水之后，就到隔壁房间去看书了。他知道，父母一定会有很多话要说。

“永琪……”小燕子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永琪炽热的吻铺面而来，他吻过她的红唇，她的脸颊，她的眼睛，小燕子刚开始只是闭上眼睛抱紧了他，可是没多久，就被他灼热的体温和乱了的呼吸给熔化了。他瘦了，不再是她记忆中珠圆玉润的样子，也比以前沧桑了。

看着她眼角渗出的泪水，永琪怜惜地为她擦去，“别哭……”自从遇到她，就最怕她的眼泪。六年过去了，但凡想到她可能会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独自落泪，他心中就酸涩难忍。

渐渐地，他已经不再满足于抱着她亲吻，他只想急切地证明，她回来了，回到自己身边了。床帐落下，两人都是红着眼，望着彼此，再次紧紧抱在一起，只有合二为一的鱼水之欢，才能慰藉六年的分离。

这一夜，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他们就在这一方围起的小天地里，不说话，只是拥抱，亲吻，做夫妻之间最亲密的事情……夜深了，她在他臂弯里沉沉睡去，他却毫无睡意，只爱恋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她的皮肤还是那么嫩，脸上细小的绒毛似乎都看得清，他将她搂得更紧了。六年里，他也无数次问自己，为了她，夜深人静时荣亲王常常落泪，值得吗？可此刻的满足，确是权利地位无法带给他的，值得了，为她做得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