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名礼鲛人纪事（4）

　　一行人静静地竖耳倾听着。

　　相传 ——

　　海中无底之谷，不知几亿万里，谓众水汇聚之处，人们将其称为‘归墟之国’，此地又乃万物终结的死寂处，是神明陨落后的遗址，也是作恶多端的海都天皇向往的寻宝之境，苦于归墟中有异灵者看守，他们只眷顾至诚至善之人，所以天皇派遣的武士皆是无一生还。

　　忽一日，无垠的海面突然掀起巨大的浪潮，待退潮，岸边多的是碎石贝壳和搁浅的水母，一对在此捕鱼为业的老夫妻突然见到随漩涡漂浮向岸边的一枝樱树枝干，二人看这枝干上还有开着层叠的娇艳花朵，便觉新鲜，就将其带回家中埋入后门的田地内任其生长。

　　浇灌数日后的某天雨夜，一女婴嘹亮的哭啼惹醒了熟睡中的老夫妻，走近田地细细一瞧，那枝干盈盈发光竟托着两寸大的精致小人。

　　老人说道：“捕鱼多年，不做任何一件亏心事，这或是海神大发慈悲，又许是从归墟飘来给我夫妻二人的馈赠，那么从今日起便是我们的孩子，她生而小巧美丽，不如就叫她樱姬。”

　　有时老人心中苦闷，只要看见这个孩子，一切痛苦烦恼都消失了。有时因某事生气，一看见这个孩子，立刻就心平气和了。

　　日子过得很快，而这个孩子生长速度也快极了，于来年的春天就成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老婆婆给她梳了发髻，给她穿上裙子，夫妻二人膝下无女所以对她异常怜爱，樱姬正如樱花一般美丽柔弱，浑身散发着淡雅的香味；同时，这孩子越长越漂亮，美貌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远，而那些迷恋樱姬容貌的人，往往会彻夜不眠，暗中在墙上挖一个洞，从中张望窥视、聊慰其情，最终就落在海都天皇的耳朵里。

　　可他对樱姬貌此仙人的容姿丝毫不感兴趣，他是听闻樱姬善于纺织，可制出入水不湿的龙绡，对归墟之国中的神明不老不灭的秘密觊觎已久的天皇，这才便派遣武士找到老夫妻的家中，更想将樱姬带回宫殿之内。

　　武士们刚一到那老夫妻的家门口，就闻得一阵樱花的馥郁，纷纷缴械，各自的腿脚都已经动弹不得，毫无亦法；那些知道自己毫无希望，在这里徘徊也徒劳无益的人，便回心转意，不再来了。但除了海都天皇的将士们，还有三位有名的皇子，总是持续不断的造访，他们喜欢美丽的女人，哪怕是寻常的美丽女人，都想去观瞻一眼，他们更是来自不同的国家，有滔天的权势，多到数不清的财富，以及过人的浪漫才情，他们都自称相思成疾，写了充满爱意的情诗，且送上了一箱又一箱的珠宝。

　　无论三九严寒、冰雪载道之日或炎夏六月、雷雨交加之时，他们仍然继续不断地来访，祈祷神佛保佑娶到樱姬。

　　将士们无功折返，海都天皇勃然大怒之下将这些人全部砍杀，又听说那些与他敌对的国家皇子们也对樱姬起了心思，便亲自带领武士们去请这樱姬；这天天气很怪，阳光明媚却突然下起了雨，夫妻二人打着伞收起院子里晾晒的东西，就见浩浩荡荡的队伍刀刃乍现，士兵们沆瀣一气，夫妻二人迫于无奈被这国家的主宰者扣押在原地。

　　老人已过古稀之年，就象风中残烛，朝不保夕，他很是无奈道：“尊敬的天皇大人，其实她不是我的女儿啊，我不能为她做主！”

　　天皇道：“她来自哪里？”

　　老人道：“她从大海的最深处来。”

　　天皇道：“大海的最深处有朕的士兵们最头疼的阿伊努巨蛸，和能够吞噬国家船只的巨骸怪，你说她是从大海的深处而来，朕不得不怀疑这话存在欺骗性，不论如何，今日朕都要带她回朕的宫殿，朕要求她夜以继日的织出龙绡。”

　　其余三位皇子听了深感愤怒。

　　其中一位邺部皇子说：“虽这是在你掌管的范畴中，但堂堂天皇怎可与强盗的所作所为无异！”

　　海都天皇冷冷一笑，手起刀落，是头颅与身体分离的撕裂声，血溅了一地。

　　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老人看到这情景哆哆嗦嗦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说：“我家高贵美丽的姑娘啊，愿你是神佛转世，愿你真是从归墟之国而来，会有大海中的异灵者带你离去，不想你被这战乱之世污浊！”

　　此时，茅草屋内有一曼妙的声音传来。

　　这是樱姬的声音，好似夜莺鸣啭。

　　“请大人放了我的养父母。”樱姬道。

　　天皇道：“那么你便要答应朕提出的条件。”

　　樱姬道：“在海都彩虹的尽头中，有我织就的一件衣裳，您需要避开狐狸娶亲的队伍，在微明的曙色里，挖开那一处滩涂，便可达成您一直以来期望的夙愿。”

　　于是，海都天皇便放了老人，不过将老妇羁押走了；而另两位王公贵人不胜惶恐之至，更是慌不择路的灰溜溜逃开去了，倒也忘记曾在此处流连忘返的那些时日中说的海誓山盟；于是后世都知道这件事，并有文者赋上一诗：花言巧语欲骗谁，为得玉人不得归。从此以后，凡是求爱不能成遂的事情，都叫“无缘”。

　　恐是因此之故，雷声渐渐骤响天际。天色渐渐明亮起来，风依旧猛烈地吹着。

　　待得老人气馁的回到家里，正欲拿起铁锹想和海都天皇的势力拼上一拼，便发现茅草屋中多了一个非常俊美的人，那人身长八尺，一双金色的眼睛，及踝的黑色头发，雌雄莫辨的容颜，脸庞上隐隐若现大海的鳞，咸湿的海风气息萦绕在整间茅草房子里。

　　老人问道：“您是神明吗？”

　　来者却说：“我来带她走。”

　　樱姬已经熟睡了。

　　而那从海域上飘向人间的樱枝是归墟之国的产物，这位来自归墟之国的异灵者正是亘古传说中的鲛人；海都天皇一生作恶，他从来不知道阻扰他船只的巨骸怪的巨大身体是由因饥饿或者战争死亡的人的尸骨组成，也不会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他的贪念在无垠大海之中葬送了性命。

　　鲛人道：“他们会穿过一片丛林，丛林中有另一支队伍行动缓慢，三步一蹲，时而掩面半蹲，时而转头侧看，充满杀戮的士兵无法躲过那些迷雾，而海都天皇会让人替自己做过的恶事自裁谢罪。”

　　一半的士兵葬送在那片丛林中，但海都天皇不在其中。

　　被偷看到娶亲队伍的狐狸是那么怒不可遏。

　　以血铸就春天里成片红火的枫。

　　鲛人道：“他此刻来到彩虹的尽头，可他不会老老实实等待天亮的来临，这时海啸会吞噬那一片滩涂，巨蛸会朝他们喷射散发着恶臭的肮脏液体，而海都天皇会用剩下的士兵替他筑城人墙，借此满足妖怪的口腹之欲。”

　　只剩下天皇一个人了，他奋力的挖出一个木匣子，将衣裳穿在身上。

　　被血染红的海域闪烁枯落的光。

　　鲛人道：“他现在会见到他最想见的一个人。”

　　天皇潜进海里跟随光的指引越游越深。

　　熟睡中的樱姬醒了，她生而善良，在一片明晰的梦境中接近了事实的真相，她有些难以言述的说：“大人他已经死了！”

　　鲛人伸手视若珍宝的撩着她的头发。

　　那么多为她的美貌倾倒的男人，唯有海都天皇一人心系他死去的发妻；很久很久以前，海都天皇曾请来一位琴师为自己病弱的女儿夜夜拨弦，他甚至对同样拥有震撼人心能力的琴师的子女起了心思，直到听说归墟之国有永生不灭的宝藏；巨浪猛地掀起，又剧烈地朝礁石击去，于是费尽心力潜进海域中的那位父亲，看到的竟是甘愿被长戟穿透腹腔的女儿。

　　樱姬悲哀的说：“人死后会去哪里？”

　　鲛人道：“大海中丧生的人们才会去往归墟之国，逆天而行本就违背轮回之理。”

　　“如果，我不曾告诉他要穿过那片丛林。”

　　“可世上的罪恶不会减少一分。”

　　“如果，我不曾告诉他要找到彩虹尽头。”

　　“可世上的战乱不会减少一场。”

　　“那是你杀了他们吗？”

　　霎时间，她仿佛看到了澎湃滔天的海浪，悲鸣盘旋的海鸥，狰狞恶煞的面目，倒在血泊中的……已被叉得血肉模糊的鱼群无力地扑动着尾巴，周围层层包裹着的，是坏笑的、凶残的，在空中肆意挥舞着的刀光剑影，以及在耳边萦绕的魔咒，弥漫开来的血色硝烟，直到现在还上升到云中，到月亮的世界里。

　　“那我到底是谁呢，我又能做什么。不，或许我什么也做不了……”泪水打湿了她姣丽的面庞，樱姬道：“无力改变，只能看着这个世界逐步没向毁灭。”

　　“你当然做不了什么，也不用做什么，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罢了，他们不觉得后悔，又何必为他觉得惋惜。这里一切的生存死亡亦同你没有任何关系，而我要做的只是来带你走。”

　　樱姬无法描述此刻的情绪，甚至连自己也不知怎的，只觉一股痛苦的悲伤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丝丝抽离出来，她突然戒备的转过身，炽热的瞳眸望着俊挺的鲛人。

　　樱姬道：“你究竟是谁？而你为什么又想带我走。”

　　鲛人没有说话，空灵的琴声紧接着突然响起。

　　……

　　只是简短的叙述了前半段故事情节的云田奈子说到这里准备翻开下一页，而电话那边的声音听到此处淡淡的笑了一笑，他平稳清透的复述说：“大海中丧生的人们才会去往归墟之国，逆天而行本就违背轮回之理。”

（作者）一心本故事有借鉴《竹取物语》，在此致敬经典文学作品，侵删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