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拾.你放心

江寒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搀扶着老妇人∶“老人家，您没事儿吧？”

顾颜欢亦小跑着跟上去∶“阿婆，您摔着没有？”

老妇人一手搂着孩子，在江寒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起身，也顾不得自己的身子，粗糙的双手慌乱地收拾着抢夺后乱七八糟的摊面∶“两位小公子是来看鱼的吧……老妇怠慢了，这都是我儿今日一早才从佑安江捕上来的，新鲜着呢……”

“阿婆，您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顾颜欢绕过摊子，在抽抽噎噎的孩子跟前蹲下身来，“不哭，吓坏了吧？”

孩子不敢作声，一只手揉着哭红的眼睛，一边忙不迭地拽着阿婆的粗布裙子往后躲，顾颜欢叹了口气，从江寒手里拿过匣子打开来，跳出一个小鱼形状的点心∶“别怕，给你。”

孩子从阿婆身后露出半张泪痕斑斑的小脸，犹豫着不敢伸手去接，顾颜欢往前挪了挪，拉过孩子的手，将点心放在他的手心∶“别害怕，坏人已经走了，不会有事的。”

孩子怯生生地接过点心咬了一口，随即狼吞虎咽起来，顾颜欢笑吟吟地瞧着他，抬手擦了擦他挂在眼角的泪珠∶“好吃吗？”

“好吃！好吃！”孩子连连点头，顾颜欢便将匣子整个送到孩子怀中∶“我还有，都给你。”

江寒看着顾颜欢，惊觉那日看似冰冷无情的小刺客，竟是如此温柔善良。

“小公子……”眼见孩子接了匣子，阿婆连忙将孩子推上前来∶“快谢过这位小公子！”

“谢谢哥哥！”孩子听话地走上前，正要向顾颜欢行礼，却被顾颜欢拉住，她起身向阿婆灿然一笑∶“阿婆不必多礼，我身上没有别的值钱物件，一盒点心而已，何须言谢。”

“今日得以遇见两位小公子已是有幸，老妇哪里还敢奢望其他，”老妇人眼眶泛红，声音微微嘶哑，“两位小公子若是不嫌弃，就看看这些鱼罢，老妇家徒四壁，不知何以为谢……”

“阿婆日后见到他们还是躲着些罢，”江寒朝靖南军去的方向瞥了一眼，“这些人在城中为非作歹压榨百姓已不是一日两日之事，免得又叫他们欺负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小公子有所不知啊，赋税繁重，佑安江又正值淡季，若是缴不出税银，我等草民性命不保啊！”

“陛下圣明，已下旨彻查各地苛捐杂税欺压百姓之事，阿婆放心，”江寒语气坚定，“贪官酷吏一定会受到严惩的，一个也逃不掉！”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老妇人双手合十，对着上天连连作揖∶“上苍保佑，上苍保佑！”

“阿婆，”老妇人的手突然被另一双温热的手握住，随即一块沉甸甸的东西塞进了她粗糙的手心，“这个你拿去，一定要好好保重。”

老妇人定睛一看，竟是两块黄灿灿的金锭，“啊呀”一声，忙不迭地跪下身来，将金锭塞回顾颜欢手中∶“小公子！小公子万万使不得啊！老妇哪里敢要小公子的金子！”

“阿婆！”顾颜欢蹲下身来，清澈的眸子有些湿润，“我原也是右岸江畔的渔民，我知道赋税高，日子不好过，我如今并不缺少吃穿，拿着这些金子并无可用之处，您一定要收下，就算是为了下一季缴税，也可暂时保住性命。”

“多谢小公子！多谢小公子！”老妇人带着孩子连连磕头，被顾颜欢拦住，“小公子的大恩老妇此生也难报啊！”

“阿婆不必如此，”江寒在一旁搀住老妇人，“你我都是大宣的黎民百姓，天下安定，苍生幸福，便是我等最大的心愿。”

老妇人满脸泪水地站起来，从身后的摊子里摸索着拿出一个小鱼篓，颤抖着双手塞给江寒∶“老妇的一点心意，还望小公子莫要嫌弃，一定要收下！”

“嗯，”江寒倒也不推辞，收下小鱼篓，“多谢阿婆！天色不早了，我兄弟二人先行一步，阿婆多多保重！”

顾颜欢也站起身来∶“阿婆多多保重！”

“好，好，两位小公子多多保重！日后必成大器！”老妇人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目送二人离开后起身收拾摊子，却见摊边不知何时多了几块碎银，正是和小鱼篓中所装的鱼大约相当的数目。

“诶，颜欢，”江寒将小鱼篓凑到顾颜欢眼前，“这些鱼甚是漂亮，你从前可曾见过？”

顾颜欢凑过去，往鱼篓里一看，只见银白色鱼身上点缀着红色的花斑，点头道∶“见过，这是佑安江独有的红绫鱼，我从前见过许多的。”

江寒微微一笑∶“颜欢习得一身好水性，想必从前捕鱼也是厉害的。”

“不如我爹爹厉害，”顾颜欢也笑了笑，“其实并非我一人如此，佑安江畔的孩子都是这样，学会走路就要学会下水。”

江寒点一点头∶“师父是在江边捡到我的，或许我也是渔家的孩子。”

“渔家的日子极苦，”顾颜欢面色平静，言语却渗透着苦涩，“佑安江水流湍急，即便江畔人水性极佳，但到了涨流的季节，淹死人也是常有的事情。”

“颜欢你放心，”江寒安抚似的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玄溟阁定会不留余力助陛下彻查苛捐杂税之事，等清算了那些贪官酷吏，佑安江畔的百姓就再也不用过这种日日担惊受怕的苦日子了！”

顾颜欢点了点头，看向江寒时，又不由得红了眼眶。

转眼已是酉时，白启带江寒一同进宫，顾颜欢则留在玄溟阁内。刚走到崇德堂外，便听到屋内传来抱怨∶“芝麻大点儿小事也要上个折子，照这么下去，朕岂不是要批到明儿天亮！”

二人走进去，只见端木泽身着常服，正对着案上堆得小山一般的折子生闷气，章钦德在一旁好声哄劝，见二人走进来，连忙行礼道∶“帝师，江小公子。”

二人还礼，端木泽见到白启，索性将手里的笔一扔，赌气地跑过来∶“老师！您瞧瞧这些折子！朕就是不吃不睡批上一宿，恐怕也批不完啊！”

白启笑容温和∶“陛下是一国之君，群臣必然要事事上奏，岂敢擅作主张。”

“朕又不想要这江山！”端木泽撇了撇嘴，“日日被拴在这皇位上，和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儿有何区别！还不如寻常人家过得快活！”

“陛下万万不可如此想，”江寒向前一步，“一国无主，则国将不国，大宣的千里江山需要陛下！”

“连你也学了这些说辞来教训朕！”端木泽叹了口气，“朕当然知道江山重要，想当年先祖平定天下并非易事，大宣绵延至今已是第六百二十八个年头，皇位传袭到朕这里已有四十八代，朕还生怕这基业砸在朕的手中，就是心中再不愿意，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白启站直身子∶“当年叛乱先帝不幸早逝，先太子亦遭人暗算，已是臣保护不周之罪，如今陛下少年登基，臣定当竭力辅佐，肝脑涂地……”

“罢了，不说这些了，”端木泽挥了挥手，“我父皇那时的人，哪怕是宫人，也已经所剩无几了，当时大宣处处生灵涂炭，若不是有老师等忠良之臣拼命平叛，大宣恐怕早就成了逆贼的大宣，朕定然也难逃一死，能活到今日，都是老师等忠臣的功劳，所以老师不必为此自责。”

江寒从窗口处瞥了一眼天色∶“陛下可用过晚膳了？”

端木泽一挑眉∶“饿了？”

白启面不改色∶“臣不饿。”

江寒看一眼白启，连忙摇摇头∶“不饿！不饿！卑职是担心陛下……”

“朕一个人吃饭甚是无趣，便等候你师徒二人一同来用膳，”端木泽一笑，自己先在桌边坐下，“坐吧。”

江寒跟着端木泽坐下∶“谢陛下！”

“你我二人自幼便长在一处，你又何必一口一个陛下，”端木泽将镶金的象牙筷子递给江寒，“还和以往一样唤朕乳名便是。”

江寒连忙摇头∶“卑职不过是个禁卫，岂敢直呼陛下名讳！”

“古板！”端木泽嘀咕一句，突然想起了什么，“今日一早来的那个小刺客呢？可还在玄溟阁？”

“陛下是说颜欢？”江寒刚举起的筷子停在了碗边。

“颜欢？”端木泽皱了皱眉，“朕怎么记得她说自己叫做顾离？”

江寒连忙解释∶“陛下有所不知，她已被师父收为徒弟，如今是玄溟阁的顾小公子，离别的离寓意不好，颜欢是她进入玄溟阁之后更改的名字。”

“也好，”端木泽点了点头，“她现在何处？何不让她一同进宫用膳？”

白启缓缓走过来坐下∶“颜欢初入玄溟阁，要学习的事情还很多，再加上年幼，眼下还不宜进宫当职，臣便命她留在玄溟阁自己读书习字，陛下找她何事？”

“无事，”端木泽摆了摆手，“不过是觉得此人有趣，想找她来问些话罢，宫中禁军如此之多，自然也不必让她即刻就当职。”

白启点一点头∶“既然是陛下想问话，臣即刻便差人唤颜欢进宫。”

端木泽微微点头，传唤的人便一刻不停地出宫前往玄溟阁去了。不多时，门外的小宦官便疾步进殿，悄声对立在一旁侍候的章钦德说了些什么，章钦德随即转身∶“陛下，玄溟阁顾颜欢求见。已来至崇德堂外等候。”

“来得还挺快……”端木泽一笑，“宣她进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身男子打扮的顾颜欢背着沧溟剑出现在崇德堂正中，端端正正行跪拜礼∶“玄溟阁顾颜欢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