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路原本并不是太远,车马赶路也就几日光景,越近江州道路却愈发泥泞,到了后来,便只能弃了马车,人马步行。
马车是可以弃的,救济的粮食却不能,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便也只能兵分两路,一路先行赶去救灾,另一路则艰难的推着一架架的粮车前行。
闵玧其便落在了后面的队伍之中。
他深知司幽此行的重任,并不想太过拖累于她,做不得太多,也只能自请陪送粮草,好让她安心。
殊不知,司幽她最过担心的并非是那一担担的粮食,而是他。
江州的水患死了许许多多的百姓,沿路过来,大大小小的尸体遇了不少,往往此时,闵玧其都会带着几人停下,挖坑将其埋了,再去追赶队伍。
遇到的死尸多了,埋得多了,原本鲜亮的衣裳也如同泥地里滚过,变得脏污不堪。
这却并未让他生出些许嫌恶,相反的,似曾相识……
那一年右相金家满门抄斩,一同的大小官吏足有十数,株连之下,数千亡魂,刑场血流成河,乱葬岗上尸积如山。
那一日,他都已经逃出了长瑶,却又被人押了回来,刑车路过那乱葬岗旁,漫天的血腥味道,让人不住作呕,他远远望着,那姓柳的女将军疯了般的在那尸体堆中翻找着,哭的肝肠寸断。
路旁,将士们挖了许许多多的土坑,尸体进去,填了一个又一个的坟包。
那一日来不及埋的尸体堆了路,阻了押送他的行程,他便只坐于刑车之中,望着那满身泥泞的女人抱着那无头的尸体仰天痛哭。
那一刻,他突然直想笑。
他听过那金柳两家结亲的事情,也曾暗羡过那段好姻缘,那柳家的女儿虽是顽劣,听说心性上也是好的,而那金家的儿郎恰是有些怯懦,与她倒也甚是相配。
可这段姻缘也不过如此,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遑论他们还未成夫妻。
所以啊,一家举族皆亡,另一家步步高升。
而再看向自己,又不知那前路为何?
至少那金家的儿郎死了,还会有人收尸,若到时自己也死了,怕也只是曝尸荒野罢了。
许久许久,那将军才注意到这旁的囚车,她怀里的尸体早已让人装敛,大概是要运到旁处安葬。
她就这么踉踉跄跄来到囚车之旁,仰头望他,眼眶红肿,泪也未消。
许久之后,声音低哑:
柳无念闵公子,你可真是好命……
他明了她话中意思,同是谋逆,一家抄斩,一家充妓,他闵家大概也算得是好命的吧,可这样的好命,呵……
柳无念你笑什么?
闵玧其笑的前仰后合,仿佛自从逃亡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畅快:
闵玧其我笑啊,你所说的好命并非我所求……若可以,我也不愿做那苟活之鬼……
柳无念好一个苟活之鬼……
柳无念也笑,这世间谁人不是苟活?口口声声魂已死,可真若要他身亡,又有多少人有此胆量?
正如他柳无念,心心念念想死,却终放不下权势地位,家族荣华。
正如同他闵玧其,便是骨头再硬,终也熬不过那酷刑折磨,心甘情愿成了那苟活之鬼,曲意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