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说不出口

跟着范丞丞闯了一路红灯，直到脚下触及到医院停车场的地面，姚柏南仍旧心有余悸。这还幸好是有他陪着，记得在他的暴走边缘提起一点理智，否则他们那架私人飞机，势必会降落于海城市立医院的天台。

　　也幸亏两人在澳洲定下的目的地就是直奔海城，若是先到仰城去，他会急死在路上也说不定。

　　病房大门被倏然推开，明乐陶一手扶着脸上冰袋，正盘了腿坐在病床上吃着纪枝宁亲手削的苹果，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脸，便已被他抱进怀里。

　　熟悉的味道涌入鼻腔，她身子僵了片刻便放松下来，撂下手里东西，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腰：

明乐陶“我没什么事。”

　　的确是没什么事，无非就是挨了一巴掌。拍戏过程中有时候稍不注意借位失败还会挨打，她并不把这当作一回事。只是不愿意应对媒体采访，她随即就装作急火攻心晕了过去，这才住进了医院。

　　其他人已经识相地退出病房，安抚过他情绪之后，她便顺势也抱住了他的腰。两人近十天没有见面，对于他的温度他的气味，她也是很想念的。

　　只是这一抱她才知道，这样一个习惯了冷淡缄默的男人，竟在微微地发抖。

　　她抬起头看向他，他也垂下眼来，于是轻而易举，她在他眼底看见一片红意，还有眼下一片乌青。

　　明乐陶以为，在媒体大众面前，就那样揭开伤口，与她的所谓父母家人恩断义绝，几乎已经让她疼得肝肠寸断，直到触及他的难过，她才知道什么叫做折磨。

　　而这些，大概起源于网络上传播得越来越邪乎的她的近况，方才纪枝宁给她看，还有人说她是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被遗弃，至今还在重症监护室没有醒来。

　　两人还在冷战，她没告诉他真相。

　　她心疼愧疚也心虚，正想开口解释辩白一番，却听他嗓音沙哑：

范丞丞“陶陶，其实你从来就信不过我，对吧？”

　　哪怕明明可以直接告诉他，要他不费一丝力气地解决掉这一回事，哪怕明明可以提早报个平安，要他不必一路飙车而来……她明明什么都可以，却偏偏要他如同一个局外人，直到这一刻才知道真相。

明乐陶“我……”

　　明乐陶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偏偏说不出口。

　　事实上，她自己都不大了解自己如今的想法。她的确想过是不是要通知范丞丞，要他来想办法解决，可当打开两人自十天前再无通信的对话框时，有再多的话，都被她咽了回去。

　　她告诉自己是不愿让他再为自己破费或者耗费心神，可深究下去，她连自己都骗不了。

　　说到底，她没有那么多的安全感。

　　她可以肯定范丞丞眼里再无其他女人，即便是阮知毓她也不怎么放在眼里，可放到彼此之间，面对冷战，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分歧，她无法确信，他对她到底有没有这样深刻的爱。

　　沉默像一只大手，攥紧两个人的心脏。病房里的空气都变得稀薄，如果再这样对立而站，也许他们都会窒息也说不定。

　　到底是范丞丞先败下阵来。

　　他低头就能看见她脸上清晰红肿的掌印，只看一眼就不敢多瞧，就像一巴掌打到他的心上，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每一回，都是他这样先做了输家。

　　他退后一步，鸦色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欲飞的痕迹，声音却飞扬不起来：

范丞丞“我明白了。”

　　两人的距离忽而被拉得很远，明乐陶下意识想要伸手去碰触，却在真正做出动作之前停下了打算。她听见他的话：

范丞丞“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你好好休息。”

　　言罢，他兀自转过身去，逃也似的离开，走得很匆忙。明乐陶的视线前所未有的清明，甚至可以见到他高定西装上的皱褶，大约是他前半生从未有过的狼狈。

　　怎么猜不出呢，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坐上车子一路开到医院，可这些都没关心，他忧心的只有网络上疯传病重的她。她甚至不经意看见他下巴冒出的青色胡茬，连带着他眼底遮掩过的疲倦，都叫她心痛。

　　即便如此，她的一言不发仍旧刺痛了他。他走得匆忙，甩开了步子大步流星，甚至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他们多相爱，分明疼到想把对方抱进骨髓里，却又默契地双双选择逃避，话凝在舌尖，半分说不出口。

　　隐隐的有一道坎横亘在他们之间，她知道那是什么，是她始终未能完全交出去的一颗心。

　　明乐陶垂下眼，短短几日间她就有所清减，手背干瘦，微微攥紧之时，几根血管清晰可见。她的生命涌动于其间。

　　海城总晴日，青色血管却如云，压得她喘不过气。

良久，她一弯嘴角，笑得如释重负，却又如有万钧压在心头。

她这样的人，其实是不配得到爱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