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灵伸手接了过来,不管是不是战利品,这东西既然出现在他们的身边,已经能证明一切了。宇文席看她接受,脸色也就缓和了,就道:“既然你的不能给我纪念,那我的给你作纪念吧。”
殷灵从手腕上解开了链子,把这一颗也放进了空的丝线处安放好,然后竟朝着宇文席伸出手来,“那还是给你吧。”
她竟改口了,宇文席一挑眉,“你确定么?”
殷灵胡说道,“其实这是一个护身符,是我家里人给的,能保佑人平安。就暂时借给你了,但是等你打仗回来了,可一定要来还给我。”
“那好。”宇文席拿过手链,欣喜的最后望了殷灵一眼,告辞转身离开。
殷灵知道他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宇文问心是不会爽约的。
……
在这一次“骚扰”之后,殷灵再没有见过宇文席。她一心都忙于和长公主一起合伙扩展自己的生意,许多与生意无关的人都渐渐淡出了她的脑海。
那日,殷灵经营的第不知道不少家分号隆重开幕。昌平虽然不方便出席开业仪式,但也派人送来了厚礼。
排场摆的很大,贺礼用一个队伍运送过来的,全城皆知殷家小娘子是个能人,一个女子闯的比男人还猛。
殷灵将殷家的生意经营的日益兴隆,因此殷家也不会催着她嫁人。
在忙碌完工作之后,她偶尔也会想起宇文席。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边关总有捷报传回,可那只是对于这个国家和战争的,并不是宇文席一个人的消息。
可以说这许多年来宇文席从未给殷灵送过一封书信,干净的就好像两人都不认识。
昌平偶尔会在闲暇时刻邀请殷灵去府邸小坐,殷灵每次都是欣然前往。两个女人见面总不可能一直张口闭口的的聊生意,也时常会聊点其他的话题。
“你当初为什么要拒绝宇文席呢?看你也不像是因为他和宇文寻是兄弟,而介意的守旧之人啊?”有一次闲话家常时,昌平问起了殷灵拒绝宇文席一事。
要说别的姑娘拒绝他,昌平一定觉得诧异,可这件事放在殷灵身上却显得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殷灵笑笑,伸手下意识摸了一下空荡荡的手腕,开始胡说八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没感觉吧。强扭的瓜又不甜不是吗?”
没办法,总要找个借口编一编嘛。
要不她和宇文席的事情没法解释。
“是啊,这点本宫也能明白。”她可是用了好些年诠释了什么叫强迫不来爱情,“但我听说,临行前夕宇文将军还是去找你了,若是他日后回来还是对你……”
“回来的话,那就再说吧。要是真有缘分也挡不住,也说不准人家把我给忘了,我还在这儿念念不忘以前的事。”殷灵话不说死,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也好。”昌平淡淡的应了一句,结束了这个话题。
她们接着又聊了一起在太师府的日子。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昌平第一次主动提及了宇文寻。她说,“本宫听人说,宇文寻已经去外地,当了个教书先生,种了个菜园,勉强能糊口过日子。真想不到,他这样的人还肯弯腰事农。”
再说起这个人时,昌平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波澜。她态度淡漠极了,仿佛那个人对她的意义就只剩一个陌生的名字了。
殷灵道,“是啊,我也听说了,当年的帝师去教孩子,是那些孩子有福气。”
昌平冷笑,给了他最后一句祝愿:“富贵权势都会迷人眼,但愿他能脑子一直清醒下去,也好长命百岁呢。”
临近晌午,殷灵被昌平留了一顿午饭,下午了才从长公主府出来。
她看天色还早,决定带着小翠去铺子那边转转看看。
两人走到自家铺子附近,正巧见到一个老熟人。
小翠远远的指着那边骚动的人群,问,“小姐,你看那不是罗夫人么?”
“还真是她。”
殷灵也看过去,只见罗繁音一身狼狈,头发披散在身后,虽穿了锦绣长衫,但是弄得皱皱巴巴的,正被一夫人推搡着往前走,瞧着就像是被捉奸过一样。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对她们侧目观瞧,那夫人也不顾什么形象,嘴里骂的厉害。什么“狐媚子”、“贱人”之类都已经老套了,她骂的才是花样翻新平日少见。
殷灵和小翠站在一旁看热闹,喃喃道,“这夫人真是女中豪杰,可真有气势呢。”
“那应该是罗夫人的顶头大夫人吧。”小翠嘀嘀咕咕的给殷灵讲起坊间八卦:
说是罗繁音在离开宇文寻后,又拼死拼活的回到了罗家。罗家不给她开门,罗繁音就在门口又哭又求闹自杀,惹得一群人围观,非常不好看。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罗家毕竟要脸的,还真怕罗繁音一头撞死在大门口,再给府上招惹骂名,平添麻烦。反正多罗繁音一个吃饭的嘴也不打紧,终于还是让罗繁音进门来了。不过罗繁音这招还是送羊入虎口了,人在门外的时候,人家还奈何不了她,可进了门还不是怎么搓圆揉扁都行
罗繁音在罗家依旧受气,先前因傍着宇文寻的声望,她着实风光了一阵,在罗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可也为此得罪了本家几位庶出的姐妹。现在落魄了,还不人人喊打。
罗夫人和罗巡抚想到以前的事,自然不容她好受,她在家里住了没多久,就被指婚给了一个年纪比她父亲还大的官爷当了妾室,成了罗巡抚往上爬的阶梯。
那个男人品行极差,有事没事就找罗繁音撒气。也许是天理循环,那户人家的大夫人也是个泼辣的货,怎么都看罗繁音不顺眼。总是指使罗繁音去青楼接老爷回家,但凡罗繁音办的事让大夫人有一丁点儿不满意了,就会对罗繁音又打又骂。
等小翠给殷灵讲完了,那位夫人也推着罗繁音走近了。她还骂骂咧咧的说着,“你还敢在大街上衣不蔽体的,你成何体统啊!我教你去飘香楼找夫君,不是让你去接客的!你这小蹄子,到底是发sao皮子紧啊——”
罗繁音本来是哭哭啼啼的不敢还嘴,她被踹的一个踉跄,再一抬头却看见殷灵正站在路边儿看自己。两人相距不过三两步距离,惊的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殷灵穿戴保养的比以前好,也更加光彩照人,年芳二十的姑娘已经算是老了,可她那姿态却还水嫩娇贵着呢。
再看看自己,就好像风尘里摸爬滚打的半老徐娘,还要受人打骂……
那位大夫人看罗繁音傻傻的不往前走了,还抬腿踹了她一脚,“你愣着干什么呢,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
罗繁音回过神来,转头冲着大夫人怒喊,“你是叫我去飘香楼找老爷了,可是老爷不肯走,一定要我陪着过夜,那还是我的错么?你不乐意去找老爷发火啊!”
殷灵的围观给了罗繁音挣扎反抗的勇气,她是绝对不甘心在殷灵面前被打倒的。
旁边众人窃窃私语,大夫人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还敢反抗,抬手就去打。
罗繁音躲闪着,豁出去了的大喊,“老爷守着飘香楼的姑娘不碰,非要我来陪同,说明老爷心中有我!你这老东西人老珠黄,就是心存嫉妒,看不得别人过好——”
啪的一声,大夫人狠抽了她一巴掌。罗繁音气疯了,她想还手,可是被小厮和丫头们按住了。
小翠本来还有些幸灾乐祸,觉得罗繁音活该。可是真见到这般打人的场面,心里还是害怕的。
殷灵拉着她走,“这是别人家的事,我们还是躲远点。”
罗繁音被打的趴在地上,透过人群的缝隙,她看见殷灵已经离开了。她绝望的小声哭泣,围观的人群对她指指点点,污言秽语塞满她双耳。
在她最绝望的时刻,她想到了宇文寻。
罗繁音开始后悔,要是自己当初不那么冲动离开宇文寻,也不会是现在这般田地。宇文寻最起码不会进青楼,也不会对她打打骂骂,他们要是还在一起,说不定也能扶持着过段平反和美的日子……
“宇文寻,你在哪里,音儿好想你啊。宇文寻……”罗繁音的哭声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显得是那么渺小。
不过大夫人耳尖的听见了,她抓住了把柄瞪眼睛高喊一声,“都瞧见没有啊,这小贱人竟当街喊着别的男人名讳!如此孟浪的货色,可不是我能做得了主了,快把她送去祠堂,请老夫人来做定夺!”
罗繁音脸色大变,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不断求饶说自己知错,可还是被拖走了。
……
此刻,被人心心念念惦记的宇文寻刚刚结束一天的教书目标,正往自己的小茅草屋走去。他脚上有旧伤,走路姿势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好在村里的老人和孩子都不太知道他过去的事,也很尊敬读书人,不会在背地里嘲笑。
他的屋子是这个村最靠边儿的一间,再往外走就没住所了。虽然是破了点,但是重在很结实,而且家里什么用具都有。
他行动缓慢的用小半碗米煮了点粥,然后去后山挖了点野菜,拿回来洗干净放进锅里,弄成野菜粥,就着咸菜吃了两大碗,随后刷了碗筷,看一会儿书。
没过多久天就暗了,他要省钱,不能点蜡。所以他虽然不困,还是早早的躺在床上希望能早睡。
入夜,明亮的月光透过破窗子照进来,似乎又太亮了。
宇文寻睡不着,便拿出枕头下的两枚一模一样的玉佩,握在手中呆呆的看着。尽管他穷困潦倒差点要乞讨为生,却也没想过要卖掉这两块玉佩。
他一会儿想想昌平,一会儿又想到罗繁音。
其实那日罗繁音赌气离开后,宇文寻还真的反思了一下,他也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赶罗繁音走的。
事后宇文寻反复想过,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愿意为罗繁音背黑锅和放弃一切,是因为把她当成了昌平,还是因为他也喜欢上了真实的罗繁音?
他也喜欢罗繁音么?
宇文寻一想到这里就心口疼痛,他望着两块玉佩,又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只是再想有什么用,他已经全部失去了。这辈子他自以为过的清明,实际上连自己的心都看不真切啊。
……
一转眼几年光景过去了。殷灵的铺子遍布全国,就连宇文寻这边偏远的小村庄都开始流行起殷家布匹。
宇文寻还是那个教书先生,只是从年轻变得更苍老了一点,脚还是那么坡,性格也还是那么沉默。
他每每听到村民们谈论京城殷家,都只是淡淡一笑。曾经那个被他当做空气视而不见的姑娘,也变成他高攀不起的存在了。唯一过不起的人似乎就只有他……
宇文寻偶尔还是会怀念起从前的,有时候一时兴起了,就在休息日回到城里去看看。也不为了干什么,就只是想看看而已。
那一天宇文寻还真的偶遇了殷灵一次。他看见殷灵带着一长队的人马穿街而过,她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后面跟着的几个汉子,抬着一块御赐金匾,再往后是礼乐鞭炮。
他们从最繁华的街道穿行而过,管家热烈的喊道,“殷记绸缎庄今日成立五周年,感恩大回馈,请父老乡亲多多捧场。”
队伍经过之处一片歌舞升平。
宇文寻藏在人群中,隔着很远瞧见了那闪闪发光的匾额,还真是物是人非啊……
宇文寻刚刚感慨了一句,队伍在新分号门前停下。围观的百姓听见管家说有开业优惠之后,纷纷一拥而上。
宇文寻险些就被这伙疯抢的人踩在脚下。他急忙从人群中撤回身来,拍了拍衣袍,准备返回自己的小山村去。
这时候,殷家分号对面,那个最昌盛的青楼,有一衣衫褴褛的女子正被两个大汉拉扯着往楼里拖。原来是罗繁音不知道又哪里得罪了大夫人,竟然被大夫人变卖了。
她那位夫君也是没用的,好色但又怕老婆,根本就不敢保她。
罗繁音在挣扎时,下意识高喊了一句宇文寻的名字。但这一声呼喊和那边疯抢的人声鼎沸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宇文寻和罗繁音几乎是擦身而过,但是谁也没有发现对方。
隔着人海,罗繁音被拖进了青楼,宇文寻转身朝来时的路回去。
殷记的新牌匾高高挂起,在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里,没有人看到他们的落魄与悲惨。
……
再过了一年,边境的战争结束了。
宇文席再次凯旋而归,两次胜仗让他成了这京城最大的红人。不过他谨记着不能功高盖主,回宫后,宇文席以身体负伤为由向皇帝请辞。皇帝只稍做挽留,最后还是应允了下来,并赏赐良田和黄金万两。
那日是殷记六周年店庆,殷灵已经年过二十六,岁月让她更风韵动人。她来店里亲自接待,对每一个登门的顾客都很热情。
临到要关店门时人才变少了一点,当宇文席带着斗笠站在她面前时,殷灵还没认出来,直接招呼道,“这位公子,您要点什么?”
“是我。”宇文席摘下斗笠,正视着殷灵。
殷灵脸上的笑容放大,变的更灿烂了,“那宇文将军,您要点什么?”
宇文席从怀中拿出链子说道,“我先还你东西,再说要点什么。”
“幸好将军还记着呢,要不然我还得去找你要。”殷灵欣喜的伸出手,让宇文席亲自帮她带上。
宇文席笑道,“早知道我等着你来找就好了。”
铺子里仅剩的几位客人、店伙计都在往这边看,有调侃有揶揄。殷灵摆摆手道,“忙你们的,别东张西望。”
伙计们笑呵呵的收回目光,“不看不看,东家是在忙生意呢。”
“对对对,东家今天要谈一大单子。”
这些年来有不少男人找着机会来和他们东家套近乎,但能让东家这么笑脸相待的还是头一人。
殷灵娇嗔,“将军随我进内堂吧……你们几个看热闹的我都记下来了,明儿挨个罚钱。”
伙计们讪笑,“别啊东家,我们没看热闹。”
两人一路走进后院,殷灵先问他,“这些年过的很辛苦吧。”
“还好。”他习惯征战,可唯独不习惯想念,“你说这是护身符,果然没有骗我,它救了我。”
“真的?”殷灵目光灼灼的看过去。
然而宇文席说的却是,“每次看到它都能想到你,一想到你也就有了奔头。”
就只有这样么?殷灵如此想着,宇文席忽然捉了她的手问,“还有件事,之前我送去的聘礼你们没退,那是不是……”
殷灵暗笑道,“那能是什么?将军要退款还是要人?”
宇文席忽然握住她手,“当然要人,钱可没你重要。”
殷灵没甩开他,“看在你把手链给我带回来的份儿上,还是有的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