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南庆皇宫，李承泽正跪在殿下不发一语。自卫浮若离开之后，他一直居于深宫，未曾敢出去。那些来自正阳的书信一直不间断，无一不在催促着他动手，可是他心中清楚，如果真的动了手的话，或许他那未曾表明的心意从此就要石沉大海了。

“二殿下，长公主来信说了，如果您不能动手的话，就只能听任陛下的安排了”

“朕已经与叶大师商量过了，打算将灵儿嫁给你做皇子妃，你觉得如何？”

如何，他能如何，生在皇家，不得自由，事事皆要受制，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只能有那片刻的温暖，如今却也要被剥夺。

他未曾回应，只是回了寝宫，坐在案前却迟迟没有动笔。

“殿下，您打算如何抉择？”

谢必安的问话让他沉思，他自然不可能与叶灵儿成亲，这场婚姻，根本就是庆帝为了巩固政权，看住他的手段，没有感情的婚姻，他既不想自己痛苦也不想害了叶灵儿。外人总当他放荡不羁，可身为皇子，如何能有自由，又如何反抗？

“殿下，文二少爷在殿外求见”

李承泽听了传报，沉默片刻，“让他进来吧”

文世轩无疑是来当说客的，自从长公主贬谪正阳，他便是监视二皇子的眼睛，关于他与卫一锅那位老板娘之间的那些说不明的事情，也正好是长公主扳回一局的良机。

“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会安排机会让叶灵儿拒绝这门婚事，届时长公主自然也会回到京都，你暂且拒绝这门婚事等一切顺利，你就自由了”

李承泽冷笑一声“她如何会听你的？”

文世轩自信一笑“她自然不会听我的，只不过我家夫人素来与她交好……”

李承泽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不禁为宁佩珊感到悲哀，直到现在，她还被眼前的人蒙在鼓里，天真单纯。可向来选择明哲保身的人从来也不会对旁人有过多的同情，他也只是悲哀一瞬，就答应了文世轩的计划，而作为回报，自然也要为他们做些事情。这便是不得势的悲哀。

范闲与上杉虎前脚刚进了宫，沈重后脚就出了门。

后宫中一番言辞凿凿，北齐太后自然是高兴地收下范闲送来的这份寿礼，只是对于上杉虎，她多少还是有些忌惮。

为表忠心，上杉虎把军营心腹的名单尽数呈上，太后过目之后，这才稍稍放下戒心，询问他投靠的用意。

“臣只有一事想要奏请太后，沈重在行军营救肖恩之际派何道人与狼桃痛下杀手，于郊外杀害肖恩，理应受到处罚”

太后却沉思片刻“只凭你一家之言哀家怎好定沈指挥使的罪责”

范闲回到“太后，既然大将军说狼桃与何道人是受了沈大人的命令，那将他二人叫来对质，不就知晓真假了？”

他说话这期间，海棠朵朵一直在偷偷摸摸地吃着水果，那神情让他不明所以，一时不知道究竟是说错了还是说对了。

何道人与沈重一同到了太后处，一番争辩，太后想要息事宁人，范闲心知沈重是为太后心腹，自然多偏宠一些，可若是有了上杉虎，骄傲如沈重，迟早会败在他这一身自信骄傲之上。

范闲微微一笑，这事确实不急，只要他能从他嘴里获得走私人的信息就行。

“太后，臣还有一事相求”

太后示意他说下去。

“臣回到南庆之后便会接管内库财权，这北齐与我国的通商来往我自然也是要掌握的，只是我朝账簿有一笔走私记录一直对不上，听说这事一直是沈大人在做，恳请太后让沈大人将这走私之人告知在下，在下回去也好继续与北齐来往”

“走私？”太后一阵惊讶，看向沈重的眼神也瞬间变了。

“太后您不知道吗？我还以为这事儿是你知会沈大人的！”

一句话，便把沈重置于风口浪尖，然而沈重自然不会让自己身陷泥淖，两句话便又掌握了局势。

“既然如此，沈大人就告诉我那走私人的名字，我回去也好与之联系，否则，这不就是断人财路了吗？”

“太后，此事事关南庆高层人员，若我们掌握了南庆走私机密，日后大可以此挫败南庆，还请太后见谅”

太后自然不会将对自己国家有利的秘密告知敌人，于是就要作罢。

范闲见状，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弯腰准备拜别。

“范大人等等，沈某也有一个问题想问范大人”

范闲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您与北齐行走私生意，这对你庆国本是无利，为何要做？”

此话一出，太后也审视起范闲。

他站在中央，感受着来自左右的目光，盯着太后看了许久，笑着开口“其实……初到上京时我与圣女大人有一面之缘，当日一见钟情，所以想以此来博取太后好感，好让太后松松口，将圣女大人许配给范某”

在场皆为此话震惊，就连心不在焉的海棠朵朵都惊地吐掉了一颗葡萄皮。

这措辞确实有效，太后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反而让他与海棠朵朵一同出了大殿。

范闲一时尴尬，面对海棠朵朵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随便找找话题，转移一下二人的氛围。

海棠朵朵却在思考，此人分明有了夫君，还是个男性，总不能真让自己嫁过去看他俩秀恩爱吧？那个宁致远可还在她那小屋里躺着呢。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范闲叹口气，总算是没那么尴尬了，他首先道了个歉，然后解释“我总不能说我是为了害沈重吧？”

“你把大将军推给太后，陛下怎么办？”

范闲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交到她手上“这是我从上杉虎那份名单上抄的，你交给你那小师侄，剩下的，也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海棠朵朵见他如此，也不再多问，收起名单准备去找小皇帝，又想起什么，转头告诫“对了，既然你都说倾慕我了，那就要演的像一点，不过提醒你一句，回去多用冰块和冷水洗澡，不然我怕你把持不住！”

小皇帝听了海棠朵朵的话，不由失笑“若非他已经有了家室，我还真觉得你二人蛮相配的”

海棠朵朵不解“哪里相配了？”

范闲气急败坏回了使团，王启年十分有眼色地给他倒了杯茶水消火，心中自然也是对此事调侃默认。

“你再胡说我就把你撵出去”范闲怒道，本来只是权宜之计，这下倒好，真要弄假成真了，这王启年看人闹不嫌事大，高达心思单纯已经被他忽悠坏了，想到宁致远书信里那字字诛心的话语，他就恨不得当场给王启年来一拳，本来自己占理的，这一闹倒好，全成自己的锅了。

只是如此，该做的戏却一样不能少，通知暗探将走私的消息放下去之后，范闲就出门陪海棠朵朵逛集市去了。

海棠朵朵看着醒来的宁致远，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但自己实在没那个权利，只得解释一句“这两日你们不要出去了，今天我会邀请范闲前来，你既然不想让他看见你，就在这二楼躲着吧”

宁致远却是不明白，她邀请范闲来这偏僻地做什么？总不能真是高达与王启年说的那般，两个人真好上了？

范闲一路跟着海棠朵朵，看她一路行为丝毫没有圣女气质，不由嫌弃，他很好奇，此人究竟是真的通透还是伪装太好才会如此单纯，就好像宁致远，让他似乎一眼看穿，又似乎隔着千万重障碍。想到宁致远，他似乎很久没有跟他真正说上什么话了，哪怕这次北齐之旅，他也只是匆匆忙忙，未曾去正眼瞧他，也没来得及问他，他那伤是如何来的。

与海棠朵朵一路谈着沈重的事情，不知不觉便跟着她到了郊外。

“这是？”

“我家”海棠朵朵说着随手撒了把小麦，鸡圈里的鸡便叫着吃起来，院子里还生长着不知名的野菜，她随口一说“就随手一扔，让他们自由生长”

这话触动他的心弦，想起初见陈萍萍时他说起叶轻眉的事情，他抄起锄头翻起了土。

海棠朵朵也不多言，自顾洗上了刚从菜场买的菜。

宁致远站在二楼看着这男耕女织的场面，眼神不由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