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狼桃看着悬崖之下，有些惋惜地摇摇头，又怀疑地盯着何道人，询问他那两人是何人。

何道人满脸无辜，侧首望着他摇摇头，说了句不知道。

“死要见尸，也算给沈指挥使一个交代，去崖下找一找”

悬崖之下，挂在树上的范闲一手撑着肖恩，一手拼命拽住桃花客的胳膊，看他唇色因失血苍白，心中一紧，这一刻，哪还有什么猜忌怀疑，即使他不是宁致远，他也爱他至深。

“别松手……”他憋着劲将他努力向上拽，那人却似乎下定了决心，挣脱他的手坠落下去。

范闲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手，他来不及去看一看桃花客的真容，甚至来不及告诉他自己的心意，他那样重的伤，那样深的崖，他甚至想象不到自己还能否见到他的尸骨……

肖恩见他如此模样，对于那日在北齐境外的猜想也有了肯定，轻笑一声“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情种”

范闲带着他寻了个洞口躲进去，心绪还在桃花客身上。

“事到如今，我也该把事情告诉你了”

范闲抬头盯着他，想起之前说到的澹州，心中好奇之余又不免戒备。

“为什么告诉我？”

“可能是因为大限将至，不想秘密随我散于九幽，抑或是你救了我，感动了”

范闲摇摇头“你不像这种人”

肖恩失笑“那你想不想听？”

范闲胳膊撑在膝盖上，一副洗耳恭听。

肖恩于是从他与庄墨韩的兄弟开始说起，一路说到范闲的身世，又举出一系列当年陈萍萍透露给他的点点滴滴，给出的猜测，肖恩十分确定范闲就是他那唯一的孙子。

“这也算是秘密吗？”范闲听到他娘的名字就知道自己压根不是肖恩说的那样，是他的孙子，只是平白让他占了不少便宜，心里一时有些不爽。

“你以为陈萍萍只为了这个才关押我吗？我要说的秘密，可远不止这些”肖恩看着范闲的双眼，继续说道“这个秘密，是一个地方，两个人”

听着肖恩娓娓道来，说起神庙范闲的思绪回到初到京都那日，在庆庙之外遇到的宫典与自己说起的神庙，还有那之后的多方查探，说起寻找神庙的过程多么坎坷艰苦，在极北之地，经历几个月不见天日的黑暗，军队死伤殆尽，人的兽性展露无遗，啖生肉，饮冷血。说起叶轻眉，他更是思绪万千，他那老娘，活在那么多人的口中，每一段故事都是传奇。还有柳章淮，那个看似天真痴傻实力却不可小觑的奇女子，让他浮想联翩，他一直好奇柳章淮，如今一想，真是自己的姨娘？

肖恩说，叶轻眉告诉他与苦荷，神庙是根据人心里的想法而出现的，你希望他变成什么样子，它就会是什么样子，她还说神庙里关着可怕的敌人，神庙成了他们的秘密，被要求终身保守，不得外露。

“那你为何告诉我了？”范闲好奇。

“陈萍萍对叶轻眉和神庙的事情过于热情，我把这秘密告诉你，你以后也可以此立身保命”

范闲沉默，脸上却因为确定了神庙与她娘以及姨娘的关系而窃喜。

“你在想什么？”

范闲回神，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太震惊了”

肖恩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惜这样的两个仙女，最后却都便宜了南庆”

范闲听他继续说下去，叶轻眉与柳章淮二人离开了他与苦荷，从此再没有见过面，只是身为缇骑的肖恩偶尔会听到二人的消息，听说他们多了位瞎眼的仆从，去过东夷，西陵，最后留在了南庆，与叶流云打过交道，这几人最后都成了大宗师。

“她二人，一个嫁入皇室，一个嫁给了当时的国公府少爷，可惜我北齐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你说他们谁嫁给了皇室？”范闲猛然一惊，从石头上坐起。

“叶轻眉，嫁给了当时的南庆王爷，也就是如今的皇帝”

“你确定这都是真的？”范闲不可置信。

“我做缇骑首领多年，这消息不会假，听说叶轻眉还为庆帝怀了个孩子，虽然未行嫁娶，却确实是有夫妻之实的，只不过后来陈萍萍千里奔袭，抓我关入检察院那不见天日的大牢里，叶轻眉的消息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范闲却是大受震撼，他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范建的私生子，却原来是庆帝的儿子？

“那个孩子，是庆帝的孩子？”

肖恩抬头看他，继续说道“那是自然，只不过那孩子如今不知如何了，算一算他与你年岁相仿，不过听说后来叶轻眉死了，没过几年，柳章淮也撒手人寰了……”

肖恩的秘密说完了，气数也到了尽头，范闲被这重重暴击打的头晕眼花，却仍旧要强作镇定。

“不用把我带回去，就埋在这儿吧，就在这道光下面”肖恩看了眼头顶投下来的阳光，心中向往释然，身处黑暗太久，寻得一点亮光，可做安身之所，葬于光下，也算和光同尘，期盼下辈子不再过这等暗无天日的生活，做个寻常人家不知忧愁的普通人。

范闲遂了他的遗愿，见他安详合眼，将他下葬后，一路寻到崖底，湖边搜寻的人不见踪迹，周围一片干干净净，水流冲刷掉了一切痕迹，什么都没留下。

范闲心里存着侥幸，他希望桃花客还在人世，即使这希望实在渺茫。

卫浮若此刻扶着昏迷的宁致远一路找到一间闲置的竹屋歇息，这屋子看着似乎有人居住，可她眼下也管不得那么多了，伤口即使用腰带勒到最紧还是在往外渗血，卫浮若一边生气一边数落着宁致远，这个人为了不让范闲看穿自己的身份，宁愿把豁出命去了？还好自己临走时从岐山那里拿了不少药来，否则这个样子，怕是撑不到她把他运到这里。

忙前忙后照顾宁致远到夜色降临，屋子的主人似乎也回来了。

“你们……为什么会在我家里？”海棠朵朵本想着杀了进了自己小屋的贼人，待看清那红衣少女与床上躺着的人之后又收了招，虽然这女的她不认识，但是床上躺着的那位她还是见过的。

“他怎么了？”海棠朵朵凑近他，脸色在烛火之下一片惨白，唇也快要跟白纸一样，腹部勒住的腰带，都分不清原本的颜色了，海棠朵朵心惊，要不是那胸口还有些微弱的起伏，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遇到了点意外……”卫浮若呐呐开口，心想这人似乎认识宁致远。

“他不是范闲的夫君吗？在使团住所里也能发生袭击的事情？”海棠朵朵下一句确定卫浮若的猜想，看来来人确实认识宁致远，不止如此，更与范闲交好。

“这……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是能请你不要告诉范闲吗？”

海棠朵朵这会认真看着眼前这妙龄少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你是谁？”

卫浮若回答道“我是他俩的朋友，这件事情说来复杂，也是宁致远自己的要求，希望你可以体谅一下”

海棠朵朵轻哼一声“这种事情我也管不着，不过他伤的那么重，确定不要找个大夫给他瞧瞧？”

卫浮若不好意思道“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如果姑娘你能相助，他日必当大谢”

“谢这个字暂时先收着吧，等我给你找来郎中再说”海棠朵朵又深深看了宁致远一眼，不得不说这人此刻哪怕面如死灰，也是好看的，怪不得范闲会喜欢这样一个男子，此人恐怕比自己见到的要神秘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