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他不是汤显祖

但王龙川还是告诉他了。

汤显滨听罢，有些自得地跟右边女生“炫技”：“你看吧我就说是－－巴－－拿－－马，你还不信。”

女生不以为然，嘟囔道：“你发音没有人家标准嘛。”

汤显滨捅捅她胳膊，继续问：“你再念一遍。”

王龙川心说，我就是再念一百遍，汉语也不可能念成英文，这种散漫的态度简直令她不适。可是这里又不是学校，是流水线啊，即便要教育也轮不到她一个新人。

看着那些年轻而麻木的面孔，王龙川也有了一丝倦，椅子是那种教学楼常用的，柱子是钢条，椅背椅垫都是黄木颜色，起身不留神会发出特别刺耳的声音。

汤显滨表示深受其害，耳朵听到这种不和谐的声音，他很不开心。

王龙川摘下静电环，小腿肚那儿浮现出一层浅浅的凹痕，歉意道：“我去上个小号，你帮我捡一下机。”

墨绿色的流水线，黑色记号笔画的框子，虽说明言一个框子只能放两个机台，但前面一堆机，流到她这个岗位时可能一个框子有四五个，这条线上生产的是销往各国的智能音响，用线长的话说，就是你们一个月工资都买不起一个机台。

王龙川在人群中不算抢眼，她踮了踮脚尖，撇嘴沉思，就这半成品要四千，用这听歌是不是还能净化心灵、延年益寿哇？就挺扯淡的，这些不经意的小动作，算是一种无声的对抗吧。

尽管一点用处都没有。

洗手间就在茶水间过去，不算远，但也不敢耽误太久，要不然叫全技员看见，少不得要训话的。很多年轻女孩子，看见那胖大姐，都仿佛是刚进宫的宫女见了掌事姑姑，要多如履薄冰有多如履薄冰。

全技员有句很经典的话，我对你们没什么要求，只要别明天开早会，四十来号人呼啦啦都没影儿了，那我站在线头跟空气说话吗？还有产量跟质量，好歹保证一个嘛，真不懂你们有些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还不如一些个老太太做事情，做一个返工一个，速度也不行，你同事帮你做一个做十个，人家能帮你天天做机台？人家没有任务吗？

这时候，雪迎就低下眼睑，垂头听训。响鼓不用重锤，哪怕王龙川不晓得全技员都在内涵谁，但“谁”中肯定有雪迎一份儿功劳。王龙川可是经常看见汤显滨在帮她插排线，有时候汤显滨自己的机台都没做，丢下去帮她先做着。

没错，雪迎就是汤右边的女生。是个极漂亮的女生，眼眸是含情目，看谁似乎都在微笑，王龙川要是男的也爱和她聊天，这就是美人的力量。

王龙川的岗位，定岗两人，贴导电布，极度简单枯燥的步骤，分三步走：

1.检查四角的螺丝、倒机台内螺丝，检查机盒内是否有掉落的离型纸

2.检查RFID是否贴偏贴漏，胶条是否缠紧

3.撕掉离型纸贴好，将导电布对齐黄铜部贴好

熟能生巧需要时间，不是天赋异禀，很少有人初次接触就能达到180个/小时标准，流速最激进的时候，大概几点200个/小时，这东西可以慢慢跟上，只要不出错，不堆机，胖大姐其实也没有为难大家的。

后来回忆，胖大姐算是她见过的全技员里脾气还算好的，也许是岁月磨掉了她的戾气吧。

汤显滨乐意帮雪迎鞍前马后，他开心就好呗，领导都不说什么，王龙川能有什么意见？但其实越这样，雪迎的速度就会越慢，如果汤显滨不在这做事了，能维护的只有雪迎自己。

总求助别人，是无法快速成长的。王龙川不经意地笑笑，并不说话，她也说不清是酸葡萄心理，还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汤显滨似乎很满意这种状态，在和美女闲聊之余，空出一张嘴巴同她说“你不错嘛，这手速666啊你可以出师了，以后谁坐你旁边都一样，也许你很快就要带徒弟了”。

彼时，王龙川未解其意，只觉得是汤显滨在肯定她的进步，便连同他要做的机台也一块完成了。

嗯最稳固的关系，是三角，当然是帮助的三角。

现在再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那家伙可能很早就萌生出跑路的想法吧，不过没有说得那么清楚罢了。

汤显滨是清明后离开的，本来只是请假，三天了还是没有看到他，然后那天，大家都情绪高涨，有的晚上都约了啤酒烧烤这些，原来是发薪日啊。那看来，不会再看到他了。

那个言语浮夸的男孩子，不知要跑到哪个单位去嚯嚯女生去了，也许是健身房？谁知道呢。

他说起学校某个彭姓名老师时，永远都是眉飞色舞，骄傲得仿佛在说“你快注意我啊，我是彭老师的弟子”，虽然是个外门弟子，好歹是有头衔的。他还让她去百度彭老师，说是道教协会响当当的人物，很多学生都是冲着他的名头来念书的。

王龙川都懒得查。

他们有师生友谊，她可没有。

清明后，汤显滨的工位变成了一位老员工，速度和质量都是没的说，只是这“三角”寂静了许多，那阿姨坐半个小时就起身，往旁边一看，人不见了，也不是怕久坐伤身体，总是专注于个人事务，时而拿衣服，时而喝水，时而捶捶麻了的腿。

不是，王龙川真心想问，阿姨咱坐位子上不能捶腿了吗？但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人家摆人家的老资格，她一个新兵蛋子，说这些又有何用?

之前怎么帮汤显滨，如今便怎么帮她。

没多久，K19 line2拆了，白班转晚班，新线长脾气有些暴，再后来，又换了一条线，线长是男士，说话说事都还轻柔，也还可以。唯一吃不消的，是夜班。连上了半个月的通宵班，晚八早七的时间段，王龙川只想用俩词来形容当下状态，也也不够准确但一定是真实感受:满目疮痍、形销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