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

“还不快过来！再偷懒，你今晚就别想吃饭了！”

冰冷的液体一滴滴砸在脸上，这才将我的意识拉回现实。脚步声伴随着雨声越来越近……

下雨了啊……我记得他很讨厌下雨。

“快给老子起来干活！想死吗！”

突如而来的大力袭来，让人喘不过气。

面前的男人我并不知道名字，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盯得久了，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我待在这里已经是第七天，他总是喜欢这样抓住我的脖颈。

雨水扑面而来……

我强撑着自己灼热又疲惫的身躯，努力睁开了眼睛。睫毛上的水珠也因为慢慢睁开的眼睛而落下。眼前的男人凶恶地盯着自己的脸，似乎要把自己撕碎一般。

可是，那又如何？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会在乎这一条命吗？

但是……小家伙，我真的好想你。

我的鼻尖微微发酸，雨却是越下越大，打在甲板上的声音也越发清脆。一头青丝也被雨水浸湿，紧紧地贴在我赤裸的皮肤上。而身躯上那不堪的疤痕，就是这全部的证明，似乎就是在控诉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回船舱。”

“老大，这个人怎么办？”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雨太大，我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只听出了他的不屑与轻蔑。我还记得，在苍烈，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紧接着，脖子上的力道消失了，身体突然失重，我却不想反抗……之前，我也像现在这样，没有做出任何选择。背后撞击到了甲板，我似乎感觉到了一点疼痛，却丝毫没有在意。

冰冷的甲板，冰冷的雨水，冰冷的风浪，以及……冰冷的人心。

意识沉入大海，一时间浮浮沉沉，让我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似乎……回到了在苍烈的时光。

————(回忆始，十年前，温镇苍烈)

我，是苍烈门派掌门苍绝的亲传二弟子——苍久黎。

“久黎，师傅刚刚叫你做什么去了？我见你脸色有些难看。”

面前这个憨厚的男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的臭脸色，即使我针锋相对，他还是保持一个大师兄应有的“老好人”状态。也就是因为这样，门派里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当然——除了我。

他，苍逸，同苍烈门派里所有弟子一样，都束起脑后的青丝，一撮发被紧紧束缚在发顶，身着贴身的白色衬衣，外袍为渐变蓝。虽然衣服看起来还不错，可是头发那样子难看极了，我从来没有任由他们帮我绑成那个样子。

看着他，我下意识皱眉，说实话，我可没有心思应付他。

“你要是自己真想知道，何必问我？直接去问师父吧。”

“别这样，久黎，好歹我也是你师兄，都是一家人……”

“大师兄，你别忘了，我只是一个孤儿，并没有家人。”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这样对他说话了，尽管他一直接近我，想和我好好相处，但这终究是不可能的，不是吗？我一直独善其身，哪里需要什么家人？别开玩笑了。

他只好干笑几声，摆出来他一贯的笑脸。是啊，他能说什么？

“大师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哎——”

他的手臂刚准备抬起来就被我转头回眸瞪了回去。见我还是这幅态度，也只好愣愣收回手。

“二师兄怎么能这么过分！大师兄，这也太欺人太甚了！”

见我走远，几位门外弟子愤愤出声。

笑意渐渐从他的脸上消失不见，眼底满是无奈。他知道，这只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他第一天被师父带回苍烈的时候，身上的伤口几乎可以看到白骨，他却没有一丝表情，一滴眼泪。那个时候，他才刚满八岁……

“哎……这都几年了，还是那个倔脾气。”

“大师兄！”

“好啦，回去练剑吧，要不等到聚武道会你们还没有进步，小心师叔重罚你们。”

几个弟子脸色一白，没敢再出声。

————(苍烈银雪殿)

屋里的灯怎么灭了？

刚走到拐角，就见银雪殿的烛光消失了。那小家伙没有好好听话待在房间里吗？心下这样想着，步伐也越发加快些。

“吱嘎——”

刚走到门前，面前粘有白色薄纸的古朴深褐色的木门从里面被拉开。我随着门被打开，视线下移，见到了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子。

“蜡烛怎么灭了？”

“师兄，你能不能陪着我呀？”

嗯？这是什么意思？

他刚说完，我才发现他的眼睛和鼻子都有点红。这是刚刚哭过？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

“进屋说。”

说着，踏进房门后，我随手把房门掩住，就将手中的剑挂在了墙壁的钉子上，拉住他的小手往里屋走。

“师兄，师兄，师父对你说什么了吗？”

明明小孩子那么烦人，但是听着他软糯糯的声音我却下不去狠话。

“……没有。我带了点点心给你，吃完我带你去整理一下。”

师父总是喜欢捡些小玩意，比如眼前这个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灰头土脸的毛头小子。就连头发也跟炸毛的鸡窝一样，滑稽不堪。

“谢谢师兄……”

我从怀里掏出被手帕包得紧紧的绿豆糕，伸手递给他。

“师兄……它碎了。”

果然……很烦。

“吃到肚子里也是碎的，有什么区别吗？不饿你就不吃。”

眼前的孩子眼睛似乎有着什么魔力一般，那湛蓝色的瞳，似乎是深不见底的大海将我包围。刚刚他的眼神就让我乖乖给他去厨房拿了点心，之后我一定……

思绪被嘴上的触感打断，他软软糯糯又温热的小手就这么附在了我的嘴唇上。

“你……”

他可能见我一直没有正眼看他，以为我不想搭理他才伸出手的吧？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师兄也吃。”随即就是一个甜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记忆里，没有人这么对我笑过。同门的人惧怕我，敌视我，师兄讨好我，也就只有师傅真正对我好……

“我不喜欢甜食，自己吃。”

见我不吃还把头扭过去，眼前小男孩还是没有退缩。

“师兄，你的耳朵好红，是不是生病了？”

心思被戳穿似的，我有些不耐烦。

“不管是什么病你能看明白吗？死小鬼，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他吐了吐舌头，没再接话，只是一口一口地吃着我递给他的点心。明明只是简单的绿豆糕而已，他竟然吃得那么香，似乎是在吃什么珍馐美味。

“呐呐，师兄我想跟你一起睡觉好不好？”

…………

————(回忆终)

又是雨声？

不对，我忘记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被踢出师门，毫无法力的废人……

“好久不见，师兄。”

谁？

雨声还没有停，难道是我幻听了吗？刚刚的男声中竟然带着一丝心疼……定然不是船上的那些邪徒。

雨滴砸在脸上的力道小了些许，是有人为我挡了雨吗？我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强睁开了双眼，一个巨大的人影放大于眼帘。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这衣服——是苍烈的人？！为什么……

好累……

最后一点理智也被消磨殆尽，只听到耳边的最后一句话——

“师兄，放心吧，以后，由我来保护你......”

…………

“没意识了吗？”

开口说话的是刚刚落到甲板上的男子，侧脸的少年感却没有在他一出口的嗓音上显现。他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沙哑，也许是因为那个倒在甲板上，他心心念念的人，也许是这场无休止的大雨。

雨打湿了他的外袍，那抹渐变的蓝在大海的背景下显得那么耀眼，那么熟悉……

两个人影闯入了男人视线中。

“快去告诉老大，苍烈的人来了！啊！唔——”

“晚了。”

伴随着一声雷鸣，一道闪电劈在了不远处的海面之上，映衬着男人的背影也越发冷漠。

那一夜，大雨中的船消失不见，对于海盗消失的事情，岸上的村民都拍手叫好。村里的人也都听说了那条小道消息——

击毁那条船的人，是苍烈门内弟子——苍施逸。

“什么？又是苍烈的人？”

“我还记得他们门内的二弟子前几年被逐出了师门，叫什么来着？”

“我记得我记得，好像叫什么，叫苍久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