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对着他。
一步一步，脚步坚定。
他来时觉得这条路很长——长到他们二人可以一直走下去，如今看着又觉得很短——短到她可以轻而易举地走出他的世界。
不过短短须臾之间。
霍不疑从未有过这般强烈的感觉——他必须做些什么。
若是不做些什么，他们这辈子，便也只是如此了。
所以他几乎是冲上去的。
冲上去，扣住了女孩的手腕。
霍不疑姌姌。
霍不疑的声音哑得厉害，看向女孩的眸光里，满满都是哀求：
霍不疑你别这样狠心…
霍不疑我知道，五年前是我对不住你。
霍不疑可是你别这么狠心…
霍不疑忍不住哀求她:
霍不疑我知你的底线，也知一切都是我对不住你…
他第一次这般卑微地哀求别人，眼泪都落了下来:
霍不疑可我就是这样卑劣的人…
霍不疑姌姌，我就是那般卑劣的人，我总是心存侥幸…
霍不疑我当真没有办法了姌姌…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了。
霍不疑我也不知淳于氏手中会有着证据…我等的太久了姌姌…真的太久了…
久到他只能铤而走险，久到他只能什么也不顾。
可是他早就后悔了。
霍不疑姌姌…
霍不疑一把抓住她，单腿跪地，牢牢箍住她纤细的腰身，恳求道：
霍不疑我知道错了…我当真直到错了…我一直在后悔，我早就后悔了。
从手刃凌氏一族，杀了凌益，又在城阳侯府看见程烟织时，他便已经后悔了。
霍不疑你向陛下磕头，向宣皇后磕头，一字一句的请求与我退亲时，我更是后悔！
霍不疑之后我辗转西北与漠北，无数风霜苦寒的冷夜，独自看着牛羊呼啸的牧场，只要想起你，我就一遍一遍的后悔。
程烟织睫毛微颤，伸出手去扯他：
程烟织霍不疑…
霍不疑姌姌，你听我说完…
霍不疑执着的说着，语气里的哀求几乎掩都掩不住，一句句都是心扉之言，不知是说给程烟织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霍不疑我想，若是能重来一回，我一定不会那样铤而走险，奋不顾身。我要按捺住自己，哪怕让凌氏兄弟多活几年，哪怕复仇愈加艰难，也要走明光正道。
同她一起，走明光正道。
程烟织扯不动他，只能绷紧唇瓣，维持住脸上冰冷的表情看着他。
霍不疑你别这样看着我…姌姌…
霍不疑双目发红，羽睫凝泪，抓着她的双手放在自己脸颊上：
霍不疑你别这样狠心，求求你，别对我这样狠心…
霍不疑要杀要剐都可以…姌姌，你想如何都可以…可是…别丢下我…
霍不疑姌姌…
霍不疑你别不要我…
他简直卑微到了尘埃里。
…清冷骄傲的霍不疑，何曾有过这般行径？
他其实很少哭。
年幼时不喜欢哭，长大了…没资格哭。
他背负着血海深仇，他身上承担着霍氏一族全部的希望。
他再也不敢哭——哪怕再疼，哪怕再苦，这一条路，他都必须走过来。
可程烟织见过他哭。
不止一次。
心口处那股久违的，密密麻麻的疼痛袭来，程烟织的面色不由得白了白。
但她的神情如初。
她冷静的，坚定的，抽回了手。
程烟织霍不疑。
她听到自己冷静的，近乎残忍的冰冷声音：
程烟织可我如今是袁善见的妻子。
程烟织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也不可能同他和离。
程烟织你让我别丢下你…
她垂了眸，视线落到青年身上：
程烟织你想如何呢？
程烟织…做我见不得光的…情人么？
她原本还有着一个更恶毒的词汇来形容这一关系。
但是…
到底还是给霍不疑留了情面。
话到这里，以霍不疑的性情，应当对她的态度很了解。
她这般说，他是不会答应的。
程烟织如是想着，谁知对方却是哑着嗓音轻声开口：
霍不疑如果只能如此…
霍不疑姌姌…
霍不疑我…
程烟织你不可以。
程烟织冷着脸打断他的话。
然后她又伸出手，一根一根，把他环在自己腰肢的手指扳开。
青年其实不愿意。
但女孩面色冷凝，他只能任由她近乎强硬的动作。
程烟织霍不疑。
女孩一字一顿：
程烟织你不可以，我也不会。
程烟织我不可能再陪你一同走下去，也不需要你一直站在原地等我。
程烟织你让我别这样狠心…但霍不疑，我从来都是那般狠心的。
对萧元漪等程家人如此，对文子端如此，对袁慎亦是如此。
程烟织…所以…没什么狠不狠心的。
程烟织你未曾遇见过我之前便也能如此过来，远赴西北之后也能如此度过五年…这世间从不存在没有谁谁便活不下去的道理。
程烟织所以…
她的嗓音冰冷又坚定：
程烟织霍不疑。
程烟织我们之间…
程烟织就如此吧。
她说：就如此吧。
然后她转了身，任由青年单膝跪在原地，任由他满眼通红，毫不犹豫的，快步离开。
…她当真，不要他了。
女孩的背影愈行愈远，地上深色的土壤痕迹刚好形成一个巨大的‘丫’字。看着这个‘丫’字，他心口剧烈疼痛——他与她，终究是分道扬镳了。
…再也没有可能了。
脑海中这个想法冒出来，霍不疑便感觉到心间一阵乱箭攒心的疼痛袭来，甚至于眼前，都有些一阵一阵的发黑。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就那么晕死过去。
…不要再面对这个现实。
不要再去想…他们之间的…不可能。
程烟织的脚步很快。
她不曾回头，也压根没有注意自己到底甩出了霍不疑有多远。
但等到她看见袁慎的身影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已经走出很远了。
袁慎（袁善见）…师妹。
一看见她，袁慎先是下意识地上前几步，然后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脚步微微顿了顿，但很快又上前来：
袁慎（袁善见）你的脸色怎的这般不好看…是不是…他说了什么？
他肉眼可见的气愤，却又难掩紧张。
程烟织沉默地抬眸看向他。
女孩不说话，袁慎就更加紧张了：
袁慎（袁善见）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
程烟织我倒是不知道，师兄原来这般大度。
面无表情地打断袁慎的话，程烟织嗓音淡淡地开口:
程烟织…只是…
程烟织师兄当知道，我不想同他再交谈什么。
袁慎（袁善见）…你…不想么？
听到她这话，袁慎倒是不由得怔了怔，然后他抿了抿唇，颇有些抱歉地开口:
袁慎（袁善见）我不知师妹不想…只是…
袁慎（袁善见）我以为，师妹还喜欢他，应当…是有想过再与他谈谈的。
她还喜欢霍不疑…
程烟织面色一顿，然后再一次抬眸看向袁慎。
…她喜欢霍不疑…
女孩敛了眸，嗓音依旧是淡然的:
程烟织…很明显么？
她还喜欢霍不疑…
表现得很明显么？
程烟织以为不明显的。
毕竟她连她自己都骗了过去——可是嫋嫋看了出来，霍不疑也看了出来，便是袁慎，也能够看出来。
所以…
当真，很明显么？
她如是问，若非袁慎对她已经有所了解，只怕还不知晓她的意思是什么。
袁慎（袁善见）…倒也并非明显。
唇角溢出一丝苦笑，袁慎摇摇头，轻声开口:
袁慎（袁善见）…师妹情绪素来平淡，所以…自然是不明显的。
他最初原本也的确以为，师妹是不喜欢霍不疑了的。
可是相处得越多，他便越能感受得到，她并非是不喜欢了。
只是更喜欢，把那些情绪，压在心间了。
袁慎（袁善见）只是…
他轻轻叹息:
袁慎（袁善见）只是我了解师妹。
袁慎（袁善见）所以…才能看出来。
了解她。
…袁慎对她，的确是足够了解。
但终归也只是了解，不可能猜透她所有的想法。
所以今日之事…
程烟织敛了敛眸，沉默了很久。
袁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好出声打扰，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她开口。
好一会儿之后，女孩淡然的声音才响起:
程烟织…师兄，可有过什么抱负？
有过什么抱负…
袁慎微微一怔，然后弯了唇角，如实开口:
袁慎（袁善见）曾经我想，将来我要位列三公，我的子孙后代也会位列三公，权臣倍出，袁氏昌盛绵延。
曾经…
程烟织抬眸看向他:
程烟织那…如今呢？
袁慎（袁善见）如今…
他眉眼温柔了下来，语气很认真:
袁慎（袁善见）如今我依旧想要位列三公，但我不求子孙后代，我只希望…
袁慎（袁善见）…我希望当我位居人臣之时，你能在我身边。
他认真的看着女孩，语气也是很认真的:
袁慎（袁善见）师妹，我和霍不疑是不同的人，但我对你的心意，是一样的。
袁慎（袁善见）我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说明什么。
袁慎（袁善见）只是你问，我便答了。
袁慎（袁善见）或许答的有些多了…但这的确是我心中所想。
袁慎（袁善见）我的希望…那只是希望，不实现，我也不会如何。
袁慎（袁善见）只是…
袁慎（袁善见）师妹，我同意霍不疑见你的请求，只是希望你能做出自己认真思虑过的选择。
袁慎（袁善见）无论结局如何…
袁慎（袁善见）我都全盘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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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糖最近有点小忙，只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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