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疑…姌姌…
他的声音好低好低,难掩嘶哑:
凌不疑人人都说…
凌不疑我凌子晟,无所不能。
凌不疑但其实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嗓音在发颤:
凌不疑我什么也做不到!
他好像哭了。
听到他这般声音,便是程烟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眼泪便已经滑落了下来。
凌不疑姌姌…
他握住她的手,便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发颤的声音里带了哭腔,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模样:
凌不疑我闭上眼…
凌不疑我只要闭上眼…
凌不疑他们就盯着我…浑身是血…
凌不疑他们一直在质问我…
凌不疑为什么…
凌不疑为什么还不报仇。
凌不疑为什么还不报仇?!
凌不疑…我本不该活着…
凌不疑姌姌,我本不该活着的。
凌不疑我等了十几年…
凌不疑我忍了十几年!
凌不疑可最终…
凌不疑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了。
凌不疑姌姌…什么都没了…
程烟织不会的。
程烟织抱着他,语气很认真:
程烟织不会的。
程烟织凌不疑,一定还会有办法的。
凌不疑…没有办法了。
他的声音很轻:
凌不疑姌姌,没有办法了。
凌不疑我想尽了所有办法…
凌不疑我做尽了所有的事。
凌不疑没有办法…
程烟织不会,凌不疑,你信我。
程烟织握紧他的手,一字一顿颤声道:
程烟织会有办法的。
程烟织一定会有办法,我说过的,会帮你的。
程烟织凌不疑,你要信我。
程烟织这个局面…
凌不疑眼下此局…已是死局。
他好像所有的生机都没有了,整个人被绝望笼罩着,不得脱困:
凌不疑姌姌…
凌不疑我没有退路了…
凌不疑你真的…会一直陪着我吗?
程烟织会。
程烟织毫不犹豫:
程烟织凌不疑,不论是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会帮你。
程烟织无论是任何事情…我都会与你站在一起。
她认真又笃定,向他说着她的承诺。
凌不疑定定地凝视着她好久。
终于,他开了口,嗓音发颤:
凌不疑程烟织。
凌不疑其实…
凌不疑我不叫——
梁邱起少主公!
梁邱飞少主公!
梁邱飞和梁邱起的声音响起,然后是他们二人纷杂的脚步声。
他们迅速地奔了过来。
梁邱起少主公!
梁邱飞大事不好了!
他们站到了两人面前,一个神情凝重,一个面带哭相:
梁邱飞夫人她…
梁邱飞快要不行了!
夫人。
霍君华!
凌不疑再顾不得悲伤,急匆匆地赶往杏花别院。
程烟织自然同他一齐跑了过去。
她之前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这般速度和体力,竟能一路跟着不曾落下。
直到赶到杏花别院,凌不疑一把便推开了房门迅速进去。
霍君华正在与崔祐说话。
她今日难得清醒,轻声唤着崔祐的小名:
霍君华阿猿。
崔祐便立刻应声:
“我在。”
霍君华…杏花,摘来了吗?
“我这就去。”
他们两人的声音如出一辙的轻:
“你最爱杏花,你要多少,我都摘给你。”
霍君华便将目光投向他。
她如今已经没有丝毫精气神,只是看着一个人,都显得尤为吃力。
但她还是强撑着开了口:
霍君华阿猿。
霍君华我当初…
霍君华要是嫁给你就好了。
霍君华我是笨蛋,是蠢货。
霍君华我早就应该嫁给你…
霍君华我若是嫁给了你,我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崔祐没有说话,只是眼泪却不受控制,一滴一滴流了下来。
在霍君华面前,他哭的一点形象都没有。
而凌不疑和程烟织,此时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两人默默不语。
霍君华阿猿…
霍君华是真心实意地同他道歉:
霍君华我对不起你…
她说完这句,便将目光投向了凌不疑。
她说的很吃力:
霍君华…过来。
凌不疑便抬步,走了过去,然后又蹲下。
崔祐早已经起身退后,给凌不疑腾出位置。
霍君华强撑着身子,想要起身。
凌不疑便伸出手抓住她的,将她扶了起来。
霍君华不要忘了。
她逼近凌不疑,一字一顿道:
霍君华我们的仇。
凌不疑便也一字一顿地同她开口:
凌不疑我答应你。
凌不疑绝不会忘。
凌不疑此仇…
凌不疑必报!
霍君华…好。
她颤声应着,然后眸子开始一点点涣散。
凌不疑想要扶住她,她却最终,还是向后倒去。
霍君华阿狸…
她的声音轻柔又无力:
霍君华阿狸…
霍君华阿…
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崔祐的眼泪,瞬间流的更凶了:
“君华…”
他唤着,却在没有人…
会应和这一句话了。
这世间…
再没有一个名叫霍君华的女子,有着最幸福的少年时期,最失败的一段婚姻。
她有着血海深仇,却终究没能等到大仇得报的一天。
她从不是一个多好的女娘,但她曾想做一个很好的阿母。
可她什么也做不成。
可她再也没有了机会。
她所有的遗憾,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了无痕迹。
霍君华只有凌不疑一子,这些年又始终在杏花别院修养,不曾与他人有过交际往来,因此,她的葬礼,便只有凌不疑和程烟织,以及崔祐三人而已。
凌不疑守了一夜的灵。
程烟织担心他熬不住,便找到厨房,熬了些安神汤给他端过去。
她去灵堂时,青年依旧直挺挺地会跪在原地。
在他的身前,是密密麻麻的牌位和烛火。
而如今,那牌位之中,又多了一个霍君华的。
程烟织走过去,将安神汤放在他面前,轻声说了几句。
凌不疑…无妨的。
他似乎并没有那么伤心,同她说话的语气很平淡:
凌不疑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凌不疑人生一世,草木一春。
凌不疑生老病死总是难免。
凌不疑人总有分别之时。
程烟织…纵然生死离别是难免,可只要心中仍有惦念,不论是在九泉之下,又或是千里之外,都不能真正将你们分开。
程烟织…不是么?
她其实从不信这个。
但是她曾听程少商说过。
嫋嫋愿意信的,她也愿意信一信。
更何况,如今又是为了安慰凌不疑。
而听了她的话,凌不疑轻声开口:
凌不疑…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
程烟织其实也不知道。
她沉默地抿了抿唇,然后敛眸,嗓音很轻地开口:
程烟织子晟。
程烟织你昨日…
程烟织想对我说什么?
凌不疑没有说话。
程烟织便牵了他的手,再一次轻声开口:
程烟织…你记不记得我说过的,信我。
程烟织凌不疑,我当真会帮你。
程烟织在成亲之前…我希望我们能够坦诚。
程烟织不论你的抉择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程烟织我敢啮臂为盟。
程烟织凌不疑…
程烟织你敢吗?
凌不疑没有说话,只是侧眸看向他。
少女脸上的表情很认真。
凌不疑敛了敛眸,沉默着,却伸出了手,将袖口挽起,露出手臂来。
程烟织便低下头,毫不留情地用力咬了一口。
凌不疑眉眼不动。
等到她咬完,她便直起身子来,然后又伸出手,示意凌不疑咬。
少女的手臂白白嫩嫩的。
凌不疑舍不得,便只是低下头,轻轻地咬了一口。
只有一个很浅淡的痕迹。
程烟织不认,想让他再咬一次。
不等凌不疑说什么,门外却是又吵了起来。
率先响起的是崔祐的声音:“这里不欢迎你们。”
“崔侯,外面已经传闻,许多你与姐姐的流言蜚语。”
“你这般阻拦我们,就不怕姐姐身后,被人非议吗?”
是…淳于氏的声音。
程烟织整个人一怔。
而她身边的凌不疑已经起了身,向外走去。
程烟织便也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外面,崔祐依旧在怒骂:
“你这个毒妇,你少往君华身上泼脏水!”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一样,是奸夫淫妇吗?”
他骂过了仍然不觉得解气,直接一拳上去砸在凌益的眼睛上。
淳于氏当即惊叫一声:
“诶!侯爷!”
而这时,凌不疑和程烟织已经走了过来。
凌不疑的嗓音很冷漠:
凌不疑不知侯爷,来我阿母的灵堂做什么?
“我来送夫人一程。”
凌益淡然自若,被人打了脸上也不见怒气,只是很冷静地指着崔祐开口:
“他为何出手伤人?”
“伤人?”
崔祐又怒了:
“我打的就是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想上前再给凌益来上一拳。
凌不疑面无表情地阻住他的动作。
崔祐也知晓这是自己冲动了,但他一看见凌益便满肚子的火气,干脆直接转身,离凌益和淳于氏远一些。
“子晟啊。”
看到崔祐走远,淳于氏这才开了口:
“过七日,是你阿父五十大寿。”
“侯爷打算在府中设宴,天南海北的凌氏族人,都已经赶到了。”
“你阿父今日来,本是想邀请你阿母参加寿宴。”
“谁曾想,姐姐竟突然仙逝,与我们天人永隔了。”
淳于氏这般说着,这对夫妻便开始一唱一和说起摆不摆寿宴之事。
凌不疑便冷眼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