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谏言

正如赵祯所料，即便距离上元节灯会已过去数年，即便赵世瑾更换男装，总还是有人能识出她的身份。于是在官家生辰后的第三日，台谏司马光上奏弹劾安寿公主公然与男子嬉戏，有辱皇室体面的消息传进了后宫。一向从谏如流的官家也犯了难，妄图装聋作哑地按下不表，可那新官上任的谏臣偏生倔强，每日一封弹劾札子呈上，如此一来，便是司马光未曾到处宣扬自己认识公主，台谏也逐渐有了些后知后觉，跟风上奏的动静。

赵世瑾规规矩矩地跪在福宁殿的地砖上聆听君父诵读的司马光谏言，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印象中和蔼柔善的男子居然也会有这般不可理喻的一面。那人刚正不阿的直言，与他柔情婉约的诗词根本是判若两人，赵世瑾无端火起，越听越烦闷地生出怨怼来，都怪司马光，如若他选择缄默不语，其实大可以大事化小，大家都能相安无事；可这人偏偏不识好歹，非要和自己过意不去，弄成这样难堪局面。被臣子弹劾的公主，她赵世瑾可说得上是有宋以来第一例，今后是要伴随安寿公主的生老病死，被大宋臣民八卦议论的谈资，受罚是小，丢人是大，更何况自己本没有错，顶多是做事欠妥，至于这么揪着不放吗？

赵世瑾脑海中零星浮现出从前那个致力于安利学生阅读《资治通鉴》的“司马光粉”的大学老师的影子，如果换作是他看到眼前这一幕，还会不会对这个翩翩学士两眼放光的仰慕。便不是司马光的粉，甚至被他曾经温和的在绝境中施以援手的赵世瑾，此时对那个仿佛只会弹劾的朝臣只想吼出千年之后的网络用语——滤镜碎了，碎了一地。

想到这里，百思不得其解的公主火气更甚，他司马光非要为难自己，那自己也不必再忍气吞声。大步流星地踏出福宁殿的大门，赵世瑾怒气冲冲地坐上轿撵

少女世瑾去膳房

金尊玉贵的公主哪里能去那种地方，宫人们面面相觑，照蘅大着胆子回复道

高班薛照蘅公主，气急火气积郁，不宜吃急食……再者，用膳也不必去膳房吧……

赵世瑾跺着脚同他怒目而视

少女世瑾谁说我要去吃东西？你快去找几个臭鸡蛋给我，快去！

皇宫的食材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找臭鸡蛋并不是容易的事，可薛照蘅跟着她到福宁殿，里面的动静多少知晓，公主从没有生过气，但和臭鸡蛋有什么关系？他疑惑地眨眨眼睛，却不敢违命，于是不辍地往膳房处小跑而去。

赵祯偏袒女儿，是想要息事宁人的，所以即便再生气，在世瑾走后也还是急召司马光入宫，希望与臣子妥善商议此事。可正值少年意气的公主并不欲就此妥协，所以当皇帝和臣子不知谈论了多久的话，紫衣玉绶的司马大直臣走出福宁殿，正碰上从轿撵上款款走下的安寿公主

司马光公主万福

那人还是知道回避的，拱着手退到一旁，为公主让出往福宁殿的全部道路，他此时此刻还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全然不见一点理亏之色，仿佛与赵世瑾从不认识，只是例行公事。

赵世瑾烦躁的情绪又被他云淡风轻的神情挑起，她故意走到那人面前，按捺住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

少女世瑾司马相公，为何要弹劾我呀？

司马光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平静答道

司马光臣是谏臣，监察纠错乃是职责所在，秉公处理而已，绝非恶意针对。

赵世瑾气急，又向他靠近些低语道

少女世瑾就算这件事情我有失分寸，可是除你之外无人知晓，你又何必不依不饶呢！

不想后撤一步，向公主深深鞠躬一拜，仪态虔诚卑微，语气却是越发郑重大声

司马光公主，臣乃谏官，目之所及，有过必谏。这是对公主负责，亦是对天家负责。臣斗胆一言，臣连天子都能直谏，于公主为何不可！

尴尬的气氛扑面而来，公主的仪仗队及福宁殿外的内侍无一不把司马直臣的直言不讳听得无所遗漏，这个曾经在灯火阑珊处带她回家的温柔的臣子终于令赵世瑾忍无可忍，她从袖中拿出照蘅为她准备的鸡蛋，愤怒地朝眼前的男人掷去。一直站在世瑾身后的照蘅看出她的意图，三步作两步上去挡在司马光岿然不动的身躯前想要拦下公主，可为时已晚，黏腻的蛋液牵着蛋壳顺着那人紫色的衣袍淌下，那人似乎也受到了惊吓，皱着眉头拉起衣服的脏处，可他仅仅只是皱眉，什么愤恨的神色也没有。从福宁殿内听到动静出来的赵祯眼睁睁目睹这一切，他顿足捶胸地大喊一声

皇帝赵祯赵世瑾，你太过无礼了！

于是在安寿公主被弹劾的第二日，宫里八卦的气息再次炸开了锅——安寿公主打了言官，安寿公主在福宁殿，官家的眼皮子底下，当众殴打言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