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群芳

张妼晗带着一行人穿梭在屏风和帘幕之间，端着各色点心侧身回避的宫人似乎令张娘子格外得意。赏菊宴会尚未开始，女席却已有不少贵妇到场，见那一身华服的丽人施施然走来，纷纷侧目驻足，艳羡者有之，但更多的，是避之不及后的矜持。

张妼晗妾身见过皇后。因孕中不便，来得晚些，还望殿下见谅。

坐在皇后身侧的魏国大长公主最是个重礼数的人，见到此等轻慢的言语和并不算周到的礼数，当即脸色便凝重起来，不过皇后却不介意，言笑晏晏地抬手免去张妼晗的见礼

皇后曹丹姝张娘子辛苦了，如今还未开宴，还不算晚，坐罢。

见张妼晗悠哉游哉地坐到自己的席位，赵世瑾的乳母蒋氏这才抱着公主上前给皇后作揖，世瑾看见皇后伸出手来欲搀扶颤巍巍走步的孩童，索性便一把抓住她的手，亲昵叫道

幼年赵世瑾嬢嬢万福。

孩童清亮而稚嫩的嗓音叫得曹丹姝心肝儿直颤，她膝下无子，对于孩子一向是喜爱有加，于是便将世瑾护着置在膝上，亲自夹了糕点喂她。而一直站在皇后身边一言不发的赵徽柔，其实早在世瑾被奶娘抱着时就注意到她那一双巴巴望着妹妹的眼睛，不过是和张妼晗素有嫌隙，方才不愿意靠近世瑾，如今见世瑾被皇后抱着，便好奇地凑过来，想摸摸世瑾的脸颊，却又半途怯怯地收回手，像是打量一个新颖的玩具。

皇帝赵祯徽柔这是喜欢妹妹吗？去抱抱她也无妨。

赵祯不知何时出现在宴席上，单从他轻快的语调便能判断出他心情极好，在场所有人纷纷离座拜伏，花花绿绿的裙摆铺了一地，皇后抱着世瑾也跪拜下去，不过还未完全下拜便被赵祯扶起。赵祯向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摊开手，凑到她眼前逗趣似的扮一个鬼脸，世瑾乖觉地朝他咧开嘴，露出几颗刚冒尖的小牙丁，同时伸开双臂，顺势被赵祯接到怀里去。

赵祯免去众人礼数，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嘱咐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礼，场面这才又松快起来。皇帝既到，宴会就要开始，歌舞摆台，觥筹交错，赵祯的心思却好像只在两个女儿身上，他握着世瑾的小手，去碰碰徽柔颈前的玉囊，引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皇帝赵祯想抱抱妹妹么？

赵祯在女儿面前永远是温和宠溺的模样，似乎不是官家，只是赵徽柔的朋友和父亲。

徽柔有些迟疑，但是眼睛却看着妹妹放光

幼年徽柔可以吗？我……我不会抱……

赵徽柔自己是有弟弟的，今天宴会，苗娘子将刚过百日的最兴来也带到了席面上，世瑾不相信她没有抱过小孩，不过又是因为张妼晗，或者是担心世瑾怕生，才忌惮着不敢答应。

皇帝赵祯来，你试试。

赵祯说着就要托着小女儿的身躯往徽柔怀里放

张妼晗官家！

张妼晗自从女儿被皇后抱走后就一直眼神戒备地在世瑾身上打转，即便是孩子去了赵祯那里也丝毫不见放松，若不是碍于是在宴会上，她怕是即刻就要上来带走世瑾。这会儿看到皇帝要将女儿给徽柔，她一万个不情愿地快步走到赵祯身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劝道

张妼晗福康公主尚小，哪里抱得起玥儿呢？还是把孩子给乳母吧。

徽柔原本期待地伸出的手一下子就收了回来，稚嫩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嫌恶，满不在乎地瞪了一眼张妼晗。赵祯本是好意，可此时不免尴尬起来，笑意明显有些挂不住。

苗心禾徽柔，别闹爹爹，过来和弟弟玩。

也许是感受到了这里怪异的气氛，徽柔的生母苗昭仪赶忙过来拉走女儿，而张妼晗好像又误会她在炫耀自己初生的儿子，不屑地朝苗氏剜了一眼。

赵世瑾虽然不清楚这些女子间的矛盾根源，可也知道张妼晗的结局，神明告知过她那偏激跋扈的一生，以至于死前世上一个知心人也无。何苦来哉，能结善缘又何必种下恶果呢？眼见张妼晗就要将自己揽起，赵世瑾急切的咿咿呀呀起来

幼年赵世瑾阿姊，抱！

虽是一句含糊不清不清的话，却着实令赵祯开怀，他抬眼去瞧张妼晗不虞的神情，半是劝慰半是哄孩子般的说话

皇帝赵祯玥儿也喜欢姐姐呢，孩子大了总需要玩伴的，你说是不是？

说罢便不去理会张妼晗的意思，将小女儿放到喜滋滋的长女怀里。徽柔年纪小，力气也不大，可世瑾能感觉到她尽力兜着妹妹，虽然姿势有点不舒服，可毕竟是友好的怀抱，世瑾不介意再这样被她抱一会。与此同时，安静唆着手指的最兴来终于耐不住寂寞，忽然哭闹起来，赵祯刚哄完这边的场面，又心疼的把儿子抱在怀里亲自哄，说来也怪，他一将孩子抱起来，最兴来就抽咽着停止了哭泣。

皇后笑着摸了摸最兴来的头顶，打趣道

皇后曹丹姝这孩子定是看姐姐们都在这里，也想过来热闹热闹。

魏国大长公主附和地意味深长:“天家的骨肉亲情本就难得，趁着年纪小，皇子公主也该多来往才是。”赵祯一向敬重这位姑母，见她开口也不由得慨叹起来

皇帝赵祯可怜朕自小无甚兄弟姐妹，寻常人家悌友之情是无从体会了。

说罢觑向张妼晗

张妼晗便是再不愿意，也不能拂了赵祯面子，板着脸看了一眼世瑾，只得回到位子上用膳。姐姐，世瑾是在帮你呀。赵世瑾暗暗摇头，自己才多大，就开始为自己母亲操心了。不过这样想着，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背叛”母亲的愧疚。张妼晗不管品行如何，对她这个女儿那是无可指摘。

徽柔不可能抱妹妹太久，赵祯也要用膳，明明席面相隔不远，可当乳母将世瑾抱走的那一刻，徽柔还是依依不舍，世瑾看得出来，相比起弟弟，她还是更喜欢妹妹的。

宴罢退席，宾主尽欢，帝后二人被一众后妃奴婢簇拥着离开殿阁，世瑾被宫道上一路的金菊盆栽吸引，伸手去够而不得，撇嘴就要哭，赵祯看她喜欢，便摘了朵菊花塞到她手里

皇帝赵祯往日不得闲，今日好容易休息一天，热闹不到半日又冷清下来了。

皇后笑着提醒他

皇后曹丹姝官家忘了要采选梳头夫人？妾等已备下薄席，正待官家往御花园亭中小聚

赵世瑾回头看看张妼晗势在必得的笑意，联想起她晨起试穿又换下的寿字褙子和发冠，那张扬的用料真能得赵祯喜欢？赵世瑾看了看母亲，又看看手里的菊花，一收手，花朵轻飘飘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