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我只想握住你的手

我想握住你的手，那在夕阳落山之前，在那东方泛白之时。

我想追溯时间，回到与你初见时，看你眼里的清澈。我想穿越电话线，穿到大洋彼岸的那一头，听你声音的清脆。

我想握住你的手，告诉你那天没来得及说出的话。我想握住你的手，告诉你我为什么没有赴约。我想握住你的手，只是握住，看双方眼泪汪汪。

小村里夜色已经浓重了，只有星子和萤火虫还扑闪着，一下一下，像摇晃的银铃。父亲背着困倦的我往家里走，大手时不时将我整个向上抬一抬，稳稳地让我靠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夜里的风呼呼穿过静谧的田野，跳过一簇簇狗尾草，我被冷风灌地一哆嗦，紧紧抱住了父亲的肩。印象里父亲总会拍拍我，温热的手心暖着我的双腿。

童年时除了母亲，与父亲黏的最近。他陪着我坐在门前的麻将桌旁画画，画焦黄的田野，画青绿的大山和波光粼粼的白水，他总是用手帮我扶着画板，空出来一只手为我扇风，大蒲扇摇啊摇，蝉鸣闹啊闹。大黄狗伸出舌头吭哧吭哧地喘气，我和父亲满手都是鲜亮的彩色。

如今时光慢慢向前走，故乡的山河缓缓向后移。移到了我的余光之外，连同小时候的温情一起悄悄隐匿。

我和父亲的关系如今慢慢硬化，如同一只流着鲜奶油的蛋糕慢慢固化、开始长霉。父亲变得少言寡语，我也不爱与他交谈，两个人似乎陌生了，常常相望好久谁也不开口。黑夜里一次次没有理由的争吵，让我们彼此变得小心翼翼，不再亲密，他也不再伸出大手来牵我的。

我们出门，他在前面走得飞快。午后的斜阳透过树隙像一盏盏玻璃灯碎在小道上，我抬眼向前望，却发觉没办法第一时间从人群中找到他的身影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一眼就能望见，他就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衬衫灰裤子，藏进了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岁月在每一阵风中留下了痕迹，告诉我父亲在慢慢老去，我的父亲好像真的，变得渺小，一点一点的，淹没在了人群的洪流里。

我害怕时间，害怕他不再高大。在为发挥失常的成绩黯然落泪时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还是无奈地抱了抱我。大手拍拍我的头，温热的手心里有湿黏的汗，他攥着掌搓了搓，我第一次感觉他的拳头不再坚硬。他拖沓着挪出房间，很小心地帮我关上门，我终是忍不住了，趴在书桌上任由泪水从脸颊淌下。

我走马观花般在脑海里放映和父亲的一点一滴，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的故乡，小小的身体稳稳地趴在父亲的背上，宽厚的手掌温暖着我。我也想伸出手握住父亲的大手，我想握住这双为我遮住了风雨的大手，我想握住父亲如今不再那么有力的手，我想握住他的手，再一起看日落数星星，再一起回望过去。

我想握住父亲的手，告诉他等我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