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生变

身份并不低人，却能够放下身价的体贴，更加让昊辰多年没翻滚过的情绪一软，曾经疆姜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身处高位太久，让他远离了人间，远离了群众，远离了作为一个领导者可以不重视，但却万分珍贵的品质。

礼贤下士，不耻下问这样本就容易流失，更应被好生珍藏的东西，却走丢了千年，在刚刚才被找回来。

昊辰好。

一念之差，让昊辰犯下了此生最为遗憾，且后患无穷的错误。

在刚刚才逐渐从这幅人躯上，神性开始苏醒并蔓延，隐约还写出了几分寿数绵长。

柏麟帝君不是分不清好坏善恶的人，只是先前被蒙蔽了那颗作为神仙，最初也是最柔软而跳动的心脏。

现在，他吃下疆姜的好意，逐渐连那股无法张口的郁结都消散而去。

夜色渐深，二人头一回如此温和的作别，像是阔别多年的好友，透着一股亲近。

却在刚迈出一步时，被疆姜叫住。

疆姜。帝君。

疆姜。方才我答非所问，是欲界执法之人回柏麟帝君。

停了一息。

昊辰没动，疆姜视线放到一侧，再度轻着嗓音道。

疆姜。若是我，与挚友身处两个阵营，不得不即将兵戈相向不可逆转。

疆姜。战场相逢，两军对阵，我会拼尽全力。

微垂眼眸，昊辰喉间一阵发涩。

却又听她道。

疆姜。不死不休。

疆姜。昊辰公子，这是我的回答。

戾气，杀戮，最易萌发恶之心。

但疆姜却说的干脆果决，一身正气，仿若灵魂深处的一座碑，肃穆而沉重，与她的小女儿身态相去甚远。

昊辰再度生出疑惑，他现在已经知晓疆姜想要拉他一把的好意，并且已经切实地被对方助了一程。

可这会儿，疆姜说的话却又浅显的仿佛闲谈，也并没有蕴着其他神力，根据前几次的对话推断，几乎像是废话。

昊辰你……

为何前后不过两句话的功夫，还有两幅面孔，让人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给她递一句话让她继续下去。

疆姜眉目间的郑重一散，月光照耀下，莹白的面容柔和明媚，清澈亲切的如璇玑那个年纪的小师妹。

但对方显然这会已经不需要他递话了。

像是触发了什么新的相处方式一般，疆姜现在虽然还是十分讲礼的同他一拱手作别才走出亭子，去找她的小情郎。

可言谈行为举止中的亲切却比往日更甚，说话也更随意一些。

就像是……

就像闲聊一样。

闲聊。

昊辰突然明白过来疆姜递出的最后一份厚礼。

他既是柏麟帝君，又是少阳山的昊辰，虽说本质灵魂并没有什么区别，但人处在不同的环境中，会有不同的责任。

哪怕知晓一切的司命，也由于他是柏麟帝君而只把他当柏麟帝君看，不要指望那个只会写画本子的司命能有什么醍醐灌顶之言，不犯错都是好事了。

可是这会儿被疆姜故意提醒后再仔细回想，昊辰才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疆姜心中，将柏麟帝君和昊辰分的有多清晰。

并不是柏麟意会错。

疆姜方才最后说的那一段话，言下之意是，柏麟帝君身处高位以威压相逼的话，只能得到冷硬的回答。

但若能放下身份的桎梏，只想问得一个答案，以相对平等的位置。

那也许会收获同伴的答案。

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决定性存在意义。

但半个同僚半个朋友这样的存在，却仍旧能让柏麟帝君觉得震感，让昊辰身上也多了几分人性。

疆姜在用自己表达一句佛偈。

回头是岸。

柏麟当初用不太光彩的手段对付了自己的朋友，千年以来，心中的阴暗愈发浓郁，甚至连自己现在也违反了天界规定，私自下界。

罗喉计都无论会不会原谅他，身为柏麟帝君，这都是能将他打下凡间不可饶恕的错。

多少人落井下石尚且不及，疆姜却更愿意和这样的他，做朋友。

也可能是，半个朋友。

这时候在心中响起的那些曾经让他觉得很无理取闹而荒诞的话语，突然多了几分救赎的味道。

微抬起头，对着今日的明月，昊辰无声笑得轻狂。

不再觉得自己只对不错，不再觉得自己高不可攀，清隽的面容鲜活得离谱，落下重重的一声叹。

他错了。

他要去修正这项错误。

去赎罪。

对曾经的友人，说一句抱歉。

然后。

或许如疆姜所说，重新在战场相逢，以完全属于自己的形式，一决生死。

为当年那场荒唐落下结论的战争，补上一笔无愧于心的后续。

这边，昊辰晒了一整晚的月光，那边，疆姜刚牵住司凤的手，忽然就被半个珍珠传来的求救声打断。

紫狐疆姜，疆姜！你听到赶紧回个话啊，这可怎么办，疼死老娘了……

这慌乱的语气还是头一次听紫狐说起，疆姜快速回道。

疆姜。发生什么事了？

紫狐你果然言而有信，立即回话，不枉费老娘拼死找了这么个空。

紫狐事情倒是也不大，但是人身上发出的动乱很离谱。

紫狐天墟堂好像不知道什么原因在抓柳意欢，我想着那怎么说也是你情郎那边的人，咱俩现在也算盟友，多大公无私的伸出了援助之手啊。

紫狐可是，柳意欢现在像疯了一样从眉头射光，我半个山头都快给他炸没了！

紫狐语速很快，话虽然多，时间却不长，只是听着确实有些窘迫，像是在躲闪着什么。

紫狐不止我，连亭奴都被灼伤了，这柳意欢到底是敌是友啊！

不同于紫狐带着点小委屈的叙述，亭奴倒是能比她分析出的东西再多一点。

亭奴紫狐，那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

亭奴疆姜，他眉间的天眼是神物，以他的法力，本身借助就已是强求，但似乎得了缘法，控制的还算好。

亭奴可是天墟堂此番追捕，逼得急了，反倒失了控制。

紫狐对对对，那柳意欢一开始还能分清敌我，只对着天墟堂的黑衣服，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疯了，这可不是老娘不救他……

疆姜牵着司凤手的力度不变，声音冷静清和。

疆姜。紫狐，谢谢你的出手相助。

疆姜。我和司凤很快就来，不必以身犯险，在你能力范围之内，保护好自己和亭奴。

对视一眼，二人悄无声息携手飞往高氏山。

对话结束，紫狐松了口气，可算是没错付了，嘴唇一扁，分外招人怜爱，可惜是对着这半个珠子。

——

柳意欢：快——来——救——我，我——眼——要——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