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面上交流客气的很,一来一往过了三轮,仍旧礼貌轻巧。
直到客套话再也吐不出一句,二人才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尴尬。
他们二人心思都极为灵巧聪慧,又算是旗鼓相当的互相交了底,要说清白吧,来历都清清白白,可要说不清白吧,疆姜是外来者,昊辰是违规者。
最后,还是疆姜脸皮更厚点,先开了口。
疆姜。疆姜知道,帝君此番下界是为了度化璇玑,可帝君也该知道,即便将她度化回战神,依旧并非求仁得仁。
昊辰眉头微微一动。
昊辰你想说什么。
疆姜面不改色,平静的望向昊辰。
疆姜。一个心魂不全,身体残破,又背负血海深仇的灵魂,曦玄九百年以血肉为代价都无法抚平一二,想来其中内情,亦并非是帝君单单一句度化能抵。
昊辰你究竟知道多少。
昊辰的眼眸终于带上几分凌厉,毫不客气的送给了疆姜。
疆姜。帝君违反天规私自下界固然已经诚心可嘉,但真正该属于罗喉计都的道歉,帝君仍旧没说出口。
疆姜还是那一副平静无波的表情,淡淡地说着别人的故事。
疆姜。堵不如疏。
疆姜。欠债还钱。
疆姜。不破不立的道理。
疆姜。想来帝君无需疆姜赘述。
昊辰依稀咬紧了后槽牙,空气有一瞬间变得火辣辣,又眨眼坠入冰窖。
昊辰你是来指责我么。
疆姜。帝君觉得自己没错么。
昊辰一步不退,疆姜自然奉陪到底。
昊辰本君没错。
疆姜。是。
疆姜。站在最后对三界苍生的结果来说,帝君似乎是没错。
疆姜。可是帝君,以身证道得讲自愿。
疆姜。即便身为神仙,也没有替别人决定生死的权利。
疆姜。这世间的生命,都同样平等。
疆姜。这是它们的权利。
说完了大义,疆姜也眯起了眼,后槽牙磨了磨,带上了几分个人气性。
疆姜。罗喉计都信任帝君,即便两军大战在即仍只身赴宴,在帝君相邀后毫无防备的饮下了那杯酒,午夜梦回时,帝君难道没有半分愧疚?
疆姜。帝君若说战场之上无有私情,又为何不正大光明与他一战,而是用如此卑劣手段将其谋害?
疆姜。即便帝君还要再述他出生修罗族便死有余辜,又何必残忍至此,将其身躯拆解缝合,变为天界战神,成为帝君手下驱使的一把利刃?
疆姜。更何况,即便退一步,再退一步,帝君将昔日友人驯化成为自己手中利刃是为了三界大义,可又是怎样残忍的念头让帝君可以心安理得的利用他屠尽修罗一族?
这些话,本该是罗喉计都亲口问出。
可是当话说至此,疆姜忽然发现,这些问题她也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
甚至也曾经尝试过将自己代入其中,是否可以理解一二。
最后得出的答案,都是千篇一律的无解。
疆姜和罗喉计都不熟,既没有从前交情,亦没有同病相怜。
可是罗喉计都生长在这片天地之下,属于苍生之一,便理该为天地所容。
若是守护三界还要分个三六九等,那不消疆姜自己动手,天规早已将她湮灭。
昊辰无稽之谈。
昊辰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三界苍生!
这些问题,疆姜不知道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长河中,昊辰有没有回忆过,有没有后悔过。
或许他也曾经想过,或许他没有想过。
又或许他自己也知道那并不是完全正确,但仍旧固执的觉得那就是正确。
近千年过去,那些旧事从未消退,反而像是血淋淋的伤痛,平日里看不见,可以理所应当的当做没有。
但被一个小丫头如此明晃晃的披露出来,当面质问时,昊辰还是分外恼怒。
他没有错!
他的做法是当时的最优解!
无论是谁异地而处,都不会有比他的做法更加兵不血刃的办法。
假大空的话谁都会说,可这世上总要有人去做讨厌的人,结果没错,他就没错!
他没错,他不可能错!他甚至已经纡尊降贵亲自来度化璇玑,他没有错!
昊辰心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小声的说宣言,可他自始至终无法启口喊出一句,没有其他办法了!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也只是目的不同的逼不得已!
似乎太过用力,双眼都有些发红。
疆姜眼眸中翻涌着看到救世的情绪,却又不得不控制者自己理智的压下。
疆姜。可是修罗族,也是苍生之一。
昊辰!
昊辰盯着疆姜,她说话分明并无滞涩,可言辞间却透出无边苦涩艰难。
疆姜。只因为出身是异类便无法生存于天地的话,应该由天道将其剿灭。
疆姜。天怜万物,天容纳的,便是苍生。
疆姜。神仙代行天道,只能处罚有罪者,不能向无辜者妄举屠刀,不是吗,帝君。
昊辰喉间一动,隐隐有话想说,他应该有话可以说的。
可话到嘴边,这会儿居然连一句‘我是为了天下苍生,我没有错’都重复不来。
疆姜。修罗族或许有人有罪,可一定也有无罪者。
疆姜。他们或许该被处置,但这一切不是以友人之名伤害罗喉计都,并且让他亲手屠尽全族的理由。
疆姜。帝君。
疆姜。让他走到这一步,回头无路的,是你。
垂下双眸,疆姜身上透露着无穷的悲悯。
疆姜。易地而处,若帝君经历帝君所做之事,又能否轻描淡写说一句,愿被度化。
最是无辜无罪人。
这才是这近千年爱恨纠葛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