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睛一亮,心中大喜:“你怎么知道我一天没吃饭了?”
谢妄将栗子放在我非常自觉伸出的手上,慵懒地靠在墙边,语气十分漫不经心。
“猜的。”
我可没空陪他玩你猜我猜不猜的游戏,将栗子皮剥开,果肉扔进嘴里。
还是热乎的,我闭眼享受,异常惬意。
虽然这几个板栗并不顶饱,但总比没吃的强。
谢妄扫了眼吃得正高兴的笨蛋,勾勾嘴角,没说话。
他用最后剩的几块钱买了这些板栗,许是在熟人那买的,那人还多抓了几个给他。
谢妄手里捧着个袋子,里面装了六颗板栗。
他正打算回家,转身就看见了不远处通火通明的CHEER HOUSE门前,捂着肚子朝李冬殊那老头叫苦的某人。
“李老板!我一天没吃饭了,您就大慈大悲施舍我一点呗~总不能饿死我吧,您的酒吧将会失去一名得力干将呜呜呜。”
李冬殊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叉腰道。
“老子才不会信你的鬼话!昨天厨房又丢了一只烧鸡,是不是你干的!”
温某人擦了擦额头根本不存在的冷汗,连声叫苦。
“老板,冤枉啊!我以我…对,干瘪的肚皮作证,我真没偷吃!”
李冬殊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说。
“我不管,除了你,我这酒吧还有谁能把一整只烧鸡啃的连渣都不剩?就是你!”
“至于你吃没吃饭,这事你自己解决吧。”
李冬殊说要扭头就走,压根没看站在原地屈着腰差点给他祖宗十八代行个大礼的温某人。
谢妄:……
温某人一脸悲催地站在那,环顾环顾四周,叹了口气,走进了巷子里。
谢妄垂头看了看袋中的六个栗子,沉得像潭死水的眸底方才泛起几丝波澜。
他转身踏入那条仅有一台路灯堪堪照亮的小巷,很快,便消失在了那片黑暗中。
到家后,他吃了一个,嚼了很久才咽下去。
看时间差不多了,他才披上外套,敲开了那扇窗户。
没有原因,这就是他的下意识。
这些他都没有告诉她,抬头望着星星,又暗戳戳地为那个填饱肚子肚子的笨蛋记上了一笔债。
说不清什么时候,或许是几个月后,或许是几年后,或许是多得数不清的岁岁月月,他会一一从她身上,把这些连本带息的讨回来。
我吃完了板栗,舔了舔嘴角。
这也太好吃了!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板栗!
“还想吃?”
谢妄图片出身,他侧过头来看我,眸光闪烁。
我点了点头。
“没钱。”
他是笑着说的,不知为何,我听出了一分苦涩。
“我也没钱。”
我叹了口气,双臂支在窗台上撑着脑袋,心中一阵惆怅。
我每月的工资全部进了小李的钱包,我一分钱也捞不到。一想到今后这种生活不知要持续多久,我想掐死陈延故的心情就越来越强烈。
小逼崽子,等老娘姿债还完,第一个宰了你!
这样不惊喜瞥见我狰狞的表情,有些愕然的问:“…你变异了?”
这么干巴巴的聊天也没意思,我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于是我撩起刘海,摆出一个自认为迷人的表情,朝他挑了挑眉。
“男人,不仅偷看我,还给我送板栗,是不是迷恋上哥了?”
谢妄的面部表情异常精彩,要不是没手机我真想给他拍下来!
他似乎马上适应了我这突如其来的普信语录,露出一双纯真无害的眼睛,轻声道。
“是,迷恋上你了。”
!!!
我直接原地去世。
我知道谢妄是在跟我对戏,但我还是忍不住狠狠的心动住了。
他声音清亮,又带着股没由来的痞气,导致我每次都没听出丝戏谑的意味。如今,那句话似乎不含一分逗弄,而是真真实实,不容置疑地,对我所说。
但我知道,尽管他说得再动听再真切,对我而言皆是假的。
我用笑声掩饰尴尬,谢妄也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还有那被夜色覆盖,泛着泛红的耳根。
**
谢妄告别后就回了家,一头栽在床上。
他的目光掠过并不算大的卧室,落在了一张照片上。
被白色相框框住,放在衣柜的顶部。
他沉思了一会,还是下了床,踮起脚轻而易举的将相框从一会上拿了下来。
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谢妄抽了张纸,将灰尘一一擦掉。
一张有年代感的照片呈现在了眼前。
画面中,男人和女人坐在凳子上,他们的身侧,站了个借留着寸头的小男孩。
男人穿着西装,周正的脸上显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女人一身红裙,挽着他的胳膊,脸上的笑容略显扭曲,露出一口并不齐全,空缺了几颗的牙齿。
小男孩则站在与她相隔半米的地方,穿着破旧的蓝色短袖和洗的发白的牛仔裤,抿着唇,两手背在身后,十分拘谨的样子,显得格格不入。
如此看来这是一家人,可看不出一点鲜活的亲情氛围,反倒死气沉沉,钝钝没有生气。
这不像全家福的全家福,就是谢妄的家庭。
他们理应称作一家人,可内部的支离破碎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这让他不得不承认,这早就不是一个家了。
那一年,谢妄出生的代价,是他的亲生母亲沈汐变成了一个疯子。
她会呆在房间目光呆滞一整天都不说话,也会穿着那条稍显破旧红裙子像个孩子一样拉着他去河边数小石子玩。
她不记得任何人了,记忆随美貌逝去,就连谢妄也忘记了。
最后,她的记忆里只剩下了自己的丈夫一个人。
谢妄的父亲,沈汐的丈夫,是谢随乔。
他开了家公司,小有成就。自从妻子变得疯癫后,他每晚夜不归宿,极少数回来也是满身酒气,身上还带着女人的香水味。
他厌烦沈汐,厌烦她的不正常,厌烦她再也不能重回美貌的脸。
他宁愿在外面花钱买一个女人的一夜,也不愿回家看人老珠黄的妻子一眼。
此后沈汐每天都坐在家门口,抱着腿,眼神空洞又悲凉。
那条小巷的人都认识她,也都清楚她的故事。看向她的目光,怜悯中总掺杂着冷漠。
那时偶尔的风吹草动也能引起她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中的一丝希望的火光,但当她抬头,除了风,什么也没有。
五岁的谢妄问她:“妈妈,为什么总呆在这里呢?”
她一遍一遍的嘀咕着:“只要我等着,他一定会回来的。”
那天,是谢妄问她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他人生中,永不可散去的噩梦。
谢随乔带回来一个晕倒的女人,将她锁在卧室。那时谢妄在睡觉,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待他再次醒来时,自己的妈妈已经换了一个人。
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小手扯住父亲的西装,问妈妈去哪了。
男人总会阴沉着脸,打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说:“不知道。”
几天后,离家不远的小河里,打捞出一具女尸。
谢妄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一下一下的跳动着,他疯了似的跑去河边,正撞上自己的父亲,对着一具盖着白布,只露出头的尸体埋头痛哭。
全然不像往日对母亲拳打脚踢,冷眼相待的他。
5岁的他,第一次感到一个人可以有多么虚伪和丑恶。
他的直觉告诉他,母亲的死绝不是偶然。
而谢随乔,不是知情者,就是凶手。
谢妄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心脏一抽一抽的痛。
几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站在谢随乔旁边,不是叼着烟,就是拿着酒瓶。
“行了,这女的既然是你老婆,那就领回去吧。”
“行了,兄弟们,走了。”
为首的男人招招手,抬脚就走。丝毫没有要管的意思。
谢妄呆住了,好歹一条人命,就这么随意?
谢随乔 :“好的,谢谢警…”
“等等!”
谢妄大喊一声,打断了谢随乔的话,也止住了男人的脚步。
他跑上前去,看着母亲被水泡的苍白发肿的脸,瘦削的身子有些颤抖。
“叔叔,我妈妈绝对不是自杀!她一定是被人推下去的…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身后的谢随乔捂住嘴拽进怀里,有力的臂膀环住他的腰,任他如何挣扎也脱不开。
所有的话透过那只手,传出的都是模糊又破碎的音节。
“哈哈哈,警官,孩子还小,不会说话…妈妈去世了他太难过了,是不是啊小妄?”
谢妄惊恐地摇了摇头,眼眶挂着泪。
那几个警察吊儿郎当的打量了他们几眼,无所谓的笑了笑,转身就走。
他们本来也不想管这麻烦事,至于事实如何,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见他们要走,情急之下,谢妄狠狠咬了口谢随乔的手。
谁知他竟然一声不吭的受住了,直至浓厚的血腥味蔓延到谢妄的口腔。
待那几个警察完全走远后,谢随乔猛地将谢妄松开,他摔在了地上。
脸颊磕在石子上,很痛。
他正巧摔在母亲身旁,一扭头,就看见女人脖颈上那道刺眼的红痕。
谢妄的眼睛骤然睁大,缓慢地伸出手去想查看清楚,结果被男人一脚踩住。
皮鞋大力踩住他细嫩的小手,发泄似的碾了几下。谢随乔没想停下来,不到一会,那只手就血肉模糊。
“臭小子你活腻了是不是?!想让老子也掐死你啊?!”
“差点害老子蹲局子!养你到这么大还白眼狼!我呸!”
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润湿了他身下的那一小片泥土。
到最后谢妄似乎感受不到疼了,任由谢随乔将他打的满身伤痕,胳膊腿上都是淤青。
回家后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公司突然破产,家里一落千丈,谢随乔将所有的错都归咎到他和那个女人身上,每天不是打就是骂。
至于那个女人,是被谢随乔买回来的。其他的,谢妄也不清楚。
谢妄从没叫过她一声妈妈,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他像成了个哑巴,和当初的妈妈一样,每天坐在家门口,抱着双腿,一声不吭。
而他在等什么,他也不知道。
巷子里的坏孩子会朝他扔石子,将肉骨头丢在他身旁让疯狗去咬他。
谢妄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性子越来越阴郁,思想也在逐渐扭曲。
他想,终有一天,他是要杀了谢随乔的。
而将他拉出泥潭的人,是谁呢。
脑袋突然一阵刺痛,谢妄从回忆中被强硬拉出来,神色有些恍惚。
他这才发觉,照片已经掉在了地上。玻璃破碎,如他过去混沌又阴暗的十九年。
门外突然传来瓶子摔碎的声音,谢妄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谢随乔瘫在沙发上,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大堆酒。
“哎呦…小妄也在啊,去去去,给你老子买瓶酒去。”
男人喝的醉醺醺的,满脸通红,浑身沾染着让谢妄避之不及的酒味。
谢妄冷声道。
“没钱。”
他从一旁的衣架上取过一个帽子戴上。又拿过一件外套,弹弹灰,准备穿上。
谢随乔突然站起来,趁他不注意,一把将衣服夺过。
“还…还敢骗我?!你不是跟那个什么…秦总,对,秦淮生关系不错嘛,让他给我钱啊!”
“难不成…人家嫌弃你了?不给你钱了?谢妄,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老子…”
谢随乔扬起手就要打他,即将落下时,被谢妄稳稳握住手腕。
少年用力极大,似是要将他的手腕捏碎一般。
男人吃痛的叫喊起来,带着难听的脏话。
谢妄冷着脸从他的手里夺过外套,松开他的手腕,嫌恶的用纸擦了擦。
谢妄穿上外套,身后就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臭小子…你今天不给我钱买酒,就…就别想出这个门!?”
他预料到了什么,快速的侧过身。一张椅子朝着他先前站着的地方砸开,结结实实摔在地上,直接散架报废。
他抬眸看着他,目光冷冽又阴鸷。
谢随乔显然被他这样子吓到了,又不得不装起为父的威严来,举着酒瓶叫嚷。
“你…你瞪我干什么?啊?!”
谢妄伸手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空酒瓶,撞在桌角,只留下了尖锐的颈部。
他一脚将谢随乔踢倒在沙发上,尖端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要是不想让我今晚就了结你。”
“就给我老实点。”
谢随乔愣了几秒,酒都醒了一大半。
谢妄见他不说话,皱着眉,握住那尖端再往深抵了抵。
谢随乔一阵刺痛,连忙道歉。
“知道了知道了…小妄,把那东西拿开…哪有儿子用那玩意对着亲爹的…”
谢妄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东西扔在地上,转身就走。
他打开门,冷风扑面而来,像一把把利刃,刮过少年骨骼分明的脸。
“谢随乔。”
“从十三年前的那天起,我们,就不再是父子了。”
他毫无留恋的踏出这个家,这个,早就不属于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