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肆叁.帖子

眼见着面具落地，那男子虽短暂地愣了一愣，但立刻回过神来，且没有半点惊慌失措，甚至没有去捡掉在脚边的面具，而是托住苏绮年的后背，“这位小公子……”

“三星高照……六六大顺啊……”苏绮年倚靠在那男子怀中，嘴里絮絮叨叨，颇有酩酊大醉的姿态，几人正疑惑她说的什么，侧耳细听却发觉念的竟都是划拳时的酒令∶“九连环啊……满堂红……”

靳元眨了眨眼∶“方才不是还好端端的，怎么就醉成这般模样了……”

“嘘！”穆衍将手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噤声，那男子低头嗅到苏绮年满身的荔枝酒香气，又将她往上提了提免得摔倒∶“小公子可是喝醉了？”

苏绮年浑身软得如同面条一般，抬起头来冲着人家嘻嘻直笑，看清男子的容貌那一刻，脑海中两张脸便莫名地重合在了一起。

“这位公子！”穆衍好声好气地笑着走上前来，从男子怀中接过苏绮年，“我家小爷今日贪杯喝多了酒，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莫怪！”

那面具男子微微一笑，却依旧驱不散眉目间天生的清冷气息∶“无妨。”

穆衍弯腰正要去捡面具，那男子也弯下身来，二人的手指碰在一起，穆衍抢先一步拾起面具，递在那男子手中∶“实在是对不住，还望公子见谅。”

“街上人多，好生照看着这位小公子罢，”男子点一点头，接过面具，却没有立刻戴上，“多谢了。”

靳元与那面具男子面对面而立，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直到男子与他擦肩而过，也依旧没能回过神来。

面具男子并未回头，只听得背后苏绮年还在含含混混嚷着“半斤不算酒，一斤扶墙走”，随即嘴角微微上扬。

苏绮年半眯着眼睛，用余光瞥见那男子并未走远后，立刻整个斜靠在穆衍身上，一把搂住穆衍的脖子，双手比划着高声道∶“喝他个一斤半……墙走……我不走！”

“苏爷……”穆衍颇为尴尬地回头，向靳元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靳元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两人一左一右将苏绮年架起来，苏绮年依旧是一副醉态，摇摇晃晃，惹得过路的行人侧目观望，其中不乏以衣袖掩面偷笑者，苏绮年自己似乎毫不在意，倒是将穆衍和靳元两人弄得十分难堪。

“苏爷，人已经走远了，”靳元凑到她耳边，悄声提醒，另一边，穆衍压低了声音，语气有些戏谑的意味∶“苏爷费了一番心思，这回可有看清楚了？”

“那是必然，”苏绮年搂着他脖子的手紧了紧，“若是没看清，小爷这心思可不就白费了。”

穆衍又是一笑，“那苏爷觉得究竟像不像？”

“像！”还不等苏绮年开口，靳元便抢先答道，“岂止是像！穆衍，你确定你和那家伙没什么关系？”

穆衍无奈地朝后瞟了一眼∶“我今日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的样貌，哪里能扯上什么关系……”

“但说也奇怪，”靳元皱了皱眉，一副想不通的样子，“要说眉眼生得像吧，似乎也像不到哪儿去，但若是说不像吧，又总觉得……”

“所以我就说这是神似而并非形似，”苏绮年在靳元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世间形似之人确实不少，但神似之人却不在多数，这倒是有趣儿。”

穆衍勾起唇角∶“若真如苏爷所说这般，倒确实是极有趣的。”

苏绮年抬眼瞧他，突然笑起来∶“不过瞧人家那模样儿倒不像你这般会做贼！”

三人一路回府，远远地便看见一个粗布麻衣仆役打扮的人候在门口，靳元眯起眼睛∶“这是……”

穆衍也仔细打量着那人∶“瞧这装束应当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家佣……”

“那多半是来找师父的，不关咱的事儿，”苏绮年此番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活动着筋骨就要往门内走，却被那人叫住∶“苏大人！”

“嗯？”苏绮年站住脚步，身后那人毕恭毕敬道∶“这位可是苏大人？”

“什么大人！”苏绮年一笑，“在下六扇门捕快苏绮年，就是一卖命跑腿儿的，不敢当这一声大人，”她回过身来，将那人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通，“你可是来找我师父的？”

那人遂喜笑颜开∶“我是来找您的！”

苏绮年莫名其妙∶“找我？找我作甚？”

“好事，好事，”那人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帖子来，塞到苏绮年面前∶“鄙人是韩家府上的奴才，今日我家小少爷专门下帖宴请您明儿个正午到华庭酒庄喝酒，您可一定要去！”

此人说话语速快得如同蹦豆子，苏绮年本身不太清醒，一时间没听清，诧异道∶“谁？”

“就是咱们韩府的小少爷韩忱瑜！”那人一脸讨好的笑，“少爷说了，您是他的挚友，所以明日这酒您一定得去！他还特地嘱咐我一定要亲自将帖子送到您手里，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苏绮年心下纳闷自己与韩忱瑜不过几句话的交情，如何就成了挚友，但又不便多说什么，只得尴尬地开口∶“可在下与韩大人交情甚浅……”

“那说明我们少爷认为苏大人您是值得交往之人！”那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帖子塞到苏绮年手中，那股子热情劲儿让见过不少稀奇场面的苏绮年都懵在了原地，“总之这帖子您一定得收下，少爷交代的事情，我若是办不好，日后就别想再回去了！”

“好，有劳你了，”苏绮年总算是清楚了一些，收了帖子，对那人点头道∶“帖子我收下，劳烦韩大人费心了，他的心意在下已领，明日正午必然会去，也烦请你替我谢谢韩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那人连连作揖，“鄙人一定替苏大人转达谢意，苏大人繁忙，鄙人不敢叨扰，就先告辞了！”

苏绮年略点一点头，待那人走远后，靳元走上前来∶“当真是韩大人下的帖子？”

苏绮年将帖子打开来，入眼端正有力的字迹，内容与那人所述丝毫不差，确实是宴请自己及靳元到华庭酒庄畅饮，落款处也确实是韩忱瑜的名字，便点头道∶“应该不错，就是他。”

“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请你喝酒？”靳元不解地凑上来，“该不是就上次咱们搜查的事儿专门给你赔不是来了？还是感念你捉拿银夔贼子有功？”

“靳捕快莫急，”苏绮年伸出手指在帖子上轻轻一指，继而对靳元笑道∶“既然请我，又怎会少得掉你元宝兄？”

靳元抬眼望去，只见帖子上分明写着“靳元捕快”四个大字，眼睛立刻瞪得铜铃一般∶“啊？连我也请？”

“那不然呢！”苏绮年拐他一下，“捉拿银夔难道不是咱们几个一起干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靳元犹豫了半晌，小心翼翼道∶“苏爷当真要去？”

“去啊！”苏绮年理直气壮，“为何不去！韩大人亲自下的帖子，岂有不去的道理，这不是不给人面子嘛！”

“可他毕竟是调任京城的新官儿！”靳元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韩家有权有势，在朝廷的地位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是怕欠了这个人情咱们日后不好还！”

“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先将眼下的酒喝了再说！”苏绮年微微一笑，“华庭酒庄是什么地方！若不是他请，咱恐怕这辈子都没这福气消受！再说了，是他下帖在先，咱们若不去，只怕更说不清楚！”

靳元寻思一回，只觉得苏绮年说的倒也十分有理，便朝门内瞧了一眼∶“那此事用不用说与我爹？”

“说是必然要说的，不过随意提一提便罢，不可叫师父担心，”苏绮年眨了眨眼，“小爷我见过的场面多了，一顿酒而已，他再怎么是官再怎么有权有势，料想也不会在自家酒庄里搞出什么动静来！”

靳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苏绮年转回身去瞧了瞧穆衍∶“明日你也一同去。”

“我？”穆衍出乎意料地看向苏绮年，“这……不方便吧？”

“无妨，”苏绮年收起帖子，“眼下咱们不知道京城是否还有银夔党羽，你只有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才是最安全的。”

穆衍听着她这话竟听出担忧自己安危的意思来，难免又有些意外，支吾道∶“苏爷，自从我进京以来，给你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若一直跟着你，倘若京中真有银夔埋伏，连你也一起拖累了，日后我该如何自处？”

“先保住性命，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罢，”苏绮年叹一声，“反正梁子是结下了，他们若是真想找小爷的麻烦，你在与不在都躲不掉，将你独自一人留在府中，万一他们找上门来，岂不是连我师父师娘也要跟着遭殃？这里毕竟是京城的地盘，我又是官差，你跟着我，银夔就算再怎么嚣张也不敢轻易下手。”

穆衍垂眸思忖一回，又抬眸道∶“可我与这韩大人并不熟识，更何况满街还贴着我的通缉令……”

“你不说谁知道你就是那欠债的狗贼穆衍！”苏绮年瞪他一眼，“你还和之前一样，只说自己是我的江湖朋友便是，若问及姓名，你便仍旧说叫做凌云。”

华庭酒庄内，韩忱瑜依旧和面具男子对面而坐，韩忱瑜把玩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那张清俊的面庞∶“先生入京多日，终于舍得将这面具摘下来了？”

男子闻言一笑，却不言语，只端着酒杯小口啜饮。

“事情都办妥了，明日正午先生便能与她见面了，”韩忱瑜自己也举杯饮酒，“先生今日在城中可又碰见了什么奇人趣事？”

“这倒是有的，”男子放下酒杯，脸上仍带着浅笑，“撞见了一个醉酒的小姑娘，不知大人以为可算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