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肆壹.偷听

“啊？”穆衍皱了皱眉，“苏爷此话怎讲？他戴着面具，都不曾看清面目，怎就能看出我与他相似？”

“嘶……”苏绮年想了好半天，却也说不出个眉目来∶“奇了怪了，我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像，但我总感觉……”

穆衍接上话道∶“不过天下人之多，长得有几分相像倒也不足为奇。”

并不是容貌上的相似，但苏绮年并没有将这个想法说与穆衍，只是附和着点了点头。那人戴着面具，挡住了大半张脸，她根本就不曾看清他的长相，可是那人清瘦的身形，挺拔的肩背，包括刀削般清晰的下颌线，都与穆衍像的如出一辙，两人对面而立时，苏绮年甚至还留意到，两人几乎连身高都相差无几。

容貌相似不足为奇，可苏绮年隐约觉得两人并非形似，除却周身气质不大相同。那面具男子一袭广袖白袍，相比起行走江湖的穆衍，更添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感。

“苏爷！”身后传来靳元的声音，苏绮年回头，见靳元拎着一小袋麻花追上来，“苏爷你方才看见没有，那个戴着面具的怪人！”

苏绮年波澜不惊地点头∶“看见了。”

“也不知是不是我看走了眼，”靳元突然转向穆衍，“那人和这王八蛋好生相像！”

苏绮年和穆衍闻言皆是愣了愣，靳元朝着面具男子去的方向指了指∶“苏爷你不觉得么？下回要是再碰见你好好仔细瞧瞧，简直……”

“世上相似之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苏绮年打断靳元，转身朝杂耍班子走去，靳元凑近穆衍，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穆衍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尴尬万分的笑了笑，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靳捕快，请。”

杂耍确是十分精彩，但苏绮年愣是半点没看进去，脑子里不知为何尽是穆衍和面具男子两人的身影交替，等杂耍散场，苏绮年对夜市的兴致便也随之消磨殆尽，于是三人转身打道回府。

“苏爷可是好奇那人面具下的容貌？”快到门口时，穆衍突然问了这一句，苏绮年淡淡道∶“有什么好奇的，不过也就是和咱们自个儿一样生着两个眼睛一张嘴的凡人罢了，又不是天上来的神仙。”

穆衍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像或是不像，等苏爷哪日真正见到或许就知晓了。”

“见或不见都无所谓，”苏绮年语气确实充满着无所谓的态度，“难道我还能上手去揭了人家的面具不成？”

彼时华庭酒庄内，装潢精致的雅间里，韩忱瑜慢条斯理地斟一杯酒，递给对面的面具男子∶“来京这么几日，阁下想见的人，可有见到了？”

“多谢小韩大人关照，”面具男子接过酒，微微一笑，“已经见到了。”

“我韩家祖上就与你们立下契约，你我之间又何必言谢，”韩忱瑜用手撑着头，挑起一边眉梢∶“除了阁下想见的人，我回京以后还结识了一个颇有趣的人物，是个小捕快，眼下在六扇门任职，不知阁下可有兴致？”

面具男子抿一口酒，嘴角上扬∶“虽不知她身份是不是六扇门捕快，但在下近日确实遇到过一个极为有趣的人。”

韩忱瑜也举杯饮酒，片刻后沉声道∶“阁下既觉得有趣，何不趁此机会与他相识相知一番，如此便又多了一位朋友不是？”

“小韩大人说的极是，”面具男子轻轻点头，“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同他相识。”

已是晚间，苏绮年扣响靳兴安的房门∶“师父，年儿回来了。”

“进，”门内传出的声音有些嘶哑，苏绮年推门进去，毕恭毕敬地行礼∶“徒儿深更半夜叨扰师父，有失规矩，还望师父不要怪罪。”

靳兴安双手背在身后，凝眸望着自己曾经穿在身上驰骋沙场的铁甲，叹了口气∶“无妨，年儿今日回来的为何比平时略早些，可是今儿的夜市无趣？”

“夜市自然还是有趣的，”苏绮年思忖片刻，“只是徒儿心中有事，便无心闲逛，也不敢耽搁，怕师父久等。”

靳兴安声音平静∶“不妨说来与为师听听？”

“师父，”苏绮年抬起眼眸∶“您今日要年儿做的事，年儿并没有做。”

“哦？”靳兴安的语气似有些疑惑，“可是有何不便？”

“此人看似简单，其实不然，”苏绮年回想起近日与穆衍的种种，一五一十道，“他心思缜密，年儿实在捉摸不透，所以即便是盘问，年儿也辨不清他所言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听信了他的假话，不仅无用，且反而会对日后的决策产生影响，故而不问。”

靳兴安依旧用他一贯平静的语气答道∶“年儿行走江湖，义字当头，不愿试探朋友也是情理之中。”

苏绮年有些为难∶“师父，我并非袒护他而违背您的意思，只是我觉得……”

“你与他交情可深？”

“我与他不过是见过几次，救他也多半是出于捕快的职责所在，哪里谈得上什么交情。”这一回苏绮年没有隐瞒。

“可你于他是救命之恩，”靳兴安缓缓转过身来，“如果是你，他会对你说实话的。”

苏绮年不解道∶“为何？”

靳兴安微微一笑∶“因为他信你，人只有对自己信得过的人才会说实话。”

“徒儿不明白，”苏绮年皱了皱眉，“此人虚实不定，师父何以见得他信我？”

靳兴安又笑了笑∶“如今他的身家性命算是握在你手中，年儿仔细想想，若是你，会轻易将性命托付给信不过之人么？”

“这……”靳兴安见苏绮年十分为难的样子，又问道∶“那年儿呢？年儿信他么？”

苏绮年咬了咬唇∶“年儿知道师父教过我不可轻信他人，可事已至此，年儿还是想信他一次……”

“其实我也觉得凌云这孩子并非不善之人，”靳兴安微微点头，“以为师对你的了解，早就料到你不会对他刺探消息，我也并无教你对朋友不义之心，只是世道凶险，害人之心万万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苏绮年试探着开口∶“这么说，师父也愿意信他？”

“信与不信，此刻并不是最重要之事，眼下最值得注意的是各个江湖帮派在京城内的动静，”靳兴安思路一向十分清晰，令苏绮年佩服不已，“罢了，凌云的事先到此为止，你这几日也乏了，早些回去好生歇息罢。”

“师父教导的是，”苏绮年向靳兴安抱拳，“若师父无事，徒儿就不搅扰了，师父也早些安歇。”

靳兴安微微点头，苏绮年便缓步退至门外，正欲掩上门，那面具男子的身影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苏绮年关门的手不由停住∶“师父！”

靳兴安抬头∶“年儿还有何事？”

“徒儿差点忘了，还有一事想说与师父听。”苏绮年仔细回想着那面具男子的形貌，“徒儿今日在夜市上遇见一人，与凌云极为相似……”

靳兴安波澜不惊∶“如何相似？年儿可有留心他的样貌？”

苏绮年挠了挠头∶“说也奇怪，那人戴着面具，徒儿根本不曾看清他的样貌，可他的身形姿态方方面面，就是莫名与凌云相像……”

“这世上无奇不有，或许只是几分相似罢了，”靳兴安面不改色，“江湖凶险，年儿切记莫要插手不该插手之事。”

“知道了，”苏绮年恍恍惚惚地应下来，轻轻掩上门∶“徒儿告退。”

“诶，苏爷！”刚退出来便听见靳元的声音，苏绮年回头一看，见靳元正大步流星地往自己这边走来。

“大元宝？”苏绮年眨眨眼，“这么晚了还没歇下呢？”

“没呢，想找我爹说个事儿，”靳元笑了两声，“你怎么在这儿呢？我爹歇下没有？”

“倒是没有，”苏绮年往屋里瞥了一眼，“好巧，我也是来找师父说事儿的，你想说什么，可否也说来与我听听？”

靳元一挥手∶“害，既然你来过，那想必是该说的也都说过了，爹近日也忙，我便不去打扰了罢。我想说的话，你其实都知道了吧，哪里还用得着我说！”

苏绮年挑挑眉，压低声音∶“关于……穆衍？”

“不然还能是谁！”靳元把双手一拍，拉苏绮年道∶“你不觉得那戴面具的怪人与他出奇相似么？即便看不清眉目，依旧如此之像，我从未见过这等怪事，此番必有蹊跷！”

“所以呢？”苏绮年抬眸看他，“说明什么？”

“说明……”靳元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说明……额……说明什么……”

“笨蛋！”苏绮年无奈地送了他一个直拳，“说明所谓相似，并非只是形似，而是神似！”

“对对对！”靳元连忙点头，“就是神似！就是神似！”

苏绮年一笑∶“我倒记得那人与韩忱瑜熟识，你若想了解，可以去向韩大人打听打听。”

“我闲来无事打听他做什么！”靳元摇摇头，“只是觉得奇怪罢了。话说我爹以为如何？”

“师父叫我少掺和江湖纷争，”苏绮年一本正经地看着靳元，“师父自有师父的打算，咱们只管做好自个儿该做的事，其余一概莫管！”

靳元微微俯身∶“当真不管？”

“管那么多作甚！”苏绮年莫名其妙，“小爷又不是菩萨，咱们六扇门自己想过几天清净日子都难，哪里管得过来！”

靳元立刻反驳∶“那苏爷前几日还偏要顾及那王八蛋的死活！”

“大元宝，你好好想想，”苏绮年站定下来，面对靳元，“咱们这回逮了银夔的人，狗贼若是活着，银夔自然还要找他寻仇，但他若是死了，人家要再想找不痛快，就只能找到你我头上来了，你以为呢？”

靳元恍然大悟∶“那他还是好生活着罢！”

“二位莫怕！”

两人只顾说话，闻声皆唬了一跳，却见穆衍笑嘻嘻地从拱门处闪身出来∶“在下定然是不会将祸水引到二位身上的！”

“好啊！”看清来人身份后，苏绮年不问青红皂白，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抬手拧着穆衍的耳朵就往下扯。随即便响起一连串“疼疼疼”。

“穆衍狗贼，你胆敢偷听我二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