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后悔

宋植在平武从来没看过这么大的雪，她跪在曾经她无比向往用尽所有气力走进的大宅院中间。落魄残败的模样就连雪花都欺负她，一朵一朵毫不吝啬的落在她的肩头，她的发髻，她的眉睫。

一个身穿青色金丝暗纹的男人阔步走过来，每一步都稳健的踏在她的心上，一步一个鼓点的来到她面前。她并没有抬头那人的脸，但她知道这脚步声是来索命的，眼前人长得再俊美，也只是来结果她的玉面阎王。

可那双漂亮精致的鞋子停在她身前时，她分明听到一声遗憾的叹息，紧接着下来的就是披到自己身上的大氅。

宋植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急促的传来。

耀文十九受世子命前来为解围！请世子妃随我速速离开！

宋植的小臂被人从身后拽起来，张真源批在他身上的大氅不受控制的落到雪地里，那是漂亮的银白色狼毛披风。她整个人都几乎腾空而起，生育过后她几乎武功尽失，抑郁成疾身上留不住二两肉。

宋植惊讶之余，眼前少年的脖颈处早已被身后的锦衣卫架上尖刀，可他的眼神依然坚毅闪烁。她认识眼前的少年，是贺峻霖在黑市偷买来的，做了他的暗卫，排名第十九，无名故叫十九。

他的脸上好多伤痕，发髻都散乱开来，黑衣也颜色渐深，雪下的如此之大都盖不住他身上的血腥味。

身后的人突然开了尊口，声音和许多年前隔着自家屏风时的声音变了许多，更加低沉深厚。

张真源贺峻霖已经被我们抓住了，此时正在地牢里，同伙也几乎尽数投降，只差一个小侍卫趁我们不注意逃走了，看来这个就是。

宋植一愣，对上十九亮堂堂的眼睛，十九心虚的低下头，抿着嘴唇，就像许多年前他更稚嫩如孩童时与她的第一次相见。宋植早就知道贺峻霖根本不会派人来接她，先不说他的计划根本就是以卵击石不可能成功，就算是贺峻霖良心发现惦念起这么多年宋植的好，还为他孕有一子。

如果他有对她一丁点的舍不得，都不会用他们的儿子要挟她，让她跪在这里替他顶罪。

所以，眼前的十九究竟是为什么要来呢？原本一并投降了或许从轻发落，以当今圣上的以善服人，没准还能留有一命，运气好的话以这一腔热血一身武功，或许还能谋个一官半职。

宋植默了半晌，回过身去，面朝着张真源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下，整个人匍匐在雪里。

耀文夫人！

十九想要挣扎着上前，可是身后被锦衣卫三个锦衣卫压着，根本动弹不得。

宋植张太傅！

宋植罪女深知自己罪无可赦，曾经年少无知年少无知也曾冒犯过您！但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念在我父亲从您中举开始就扶持您到现在，留这少年一命！

宋植语毕半晌张真源都没回话，她又重重的磕下一个响头，姿态低进尘土里。那少年在身后看的泪流满面，嘴里一直喃喃“不要，夫人……不值得的……”

宋植您就当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性格正直，会成为贺峻霖的爪牙全是因为报救命之恩，现在太傅愿意留他一命，十九一定会为您卖命！成为您最锋利的刀刃！

眼前的高位者还是没有回应，宋植一咬牙，起身拨开压着十九的几个锦衣卫，另一只手把他往地上推，少年整个人跪在雪里。

宋植攀过去抓张真源的衣角，仰着头祈求的看着眼前的这位太傅，曾经她被家里安排嫁的郎君。

张真源扭过头去，尽量不让宋植看到他的表情。其实从宋植提到他父亲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穷途末路了，从嫁到质子府没多久，宋植最亲的亲人，她的祖母就去世了，整个宋家和她断绝关系，原本就重男轻女重嫡轻庶的父亲更加视她这个庶女如蝼蚁一般不闻不问。

在她婚后很多次随贺峻霖进宫赴宴时他的视线都在那如天造地设一对的质子质子妃身后的她身上，她大多都是低着头，没人和她攀谈，但不少人找她麻烦。无聊的时候用筷子戳戳盘子里的糕点，虽然还是漂亮光鲜，但早就没有张真源第一次在试练场里，看见那个紧紧抓着马嚼头的鲜衣怒马古灵精怪的少女半分影子了。

张真源抬抬手，身后的人便端来一个精致的琉璃杯盏，不是宫里的人，是张真源自己的人。那杯盏端到宋植面前，宋植才松开手抬起头，那少年眼里丝毫没有厌恶，全是遗憾和可怜。

张真源喝了它吧，你的要求我允了

宋植发自内心的觉得感激，她点点头，端起杯子那一刹那，张真源轻轻开口。

张真源后悔过吗？

宋植听完张真源的话，猛的将杯盏里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摇摇头。

宋植后悔没有用，我这一生对不起许多人，如有来世定当效犬马之报。

张真源甩甩衣袖，转头与宋植的方向背道而驰。张真源的耳朵很灵，他能听到的除了锦衣卫的脚步声，还有人倒下的声音和少年撕心裂肺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