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受刑

雪夜，傲龙山庄西北角一处隐蔽的山上。

钟再期跪在尚有积雪的青石地上，天空飘着雪花，慢慢的堆在他的头发上，他的睫毛上，可是他却没有伸手拂去。

像是尊没有感情的雕像，眼中满是寂寥。

而在他一步远面前有个可以容人的山洞，一位身穿黑色斗篷，并用兜帽盖住大半个脸的人正拿着一根布满倒刺的荆条站在那儿。

“你可知错。”黑衣人开口，声音是江湖人惯用的隐藏声线的方法，浑浊又沙哑。

“弟子知错。”钟再期开口，却把背挺的更直。

黑衣人像是不放过这句话，接着问：“那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

“弟子不该中了旁人的计谋，被他们将人马引了去，因此中了埋伏，错失了救小姐的最佳时间。”说着咬紧牙关，把口中溢出的咳嗽咽了回去。

“啪！”黑衣人一鞭子抽在钟再期背上。“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这是不满意回答的表现。

　　被鞭子冲击到，钟再期身体微微颤抖道：“我不该，在去救小姐的路上，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让小姐照顾我。”

　　“你还记得你的使命吗？”黑衣人开口。

　　“永远以保护小姐为第一准则，永远当傲龙山庄的刀。”钟再期回答着这十几年来一直回答的话。

　　“啪！”又是一鞭子下来，这次钟再期没有挨住，脸朝下趴到了地上。“你千不该万不该生了不该生的念头，你心中不该有别的想法，不该有任何打扰你决定的想法。你被奸人骗去是因为他们把年年的踪迹隐藏了起来让你误以为年年去了别的渡口，可是这要是放在以前你会犯这样的错误吗？你明明就是关心则乱！动了不该动的念头！”不解气的他又对趴在地上的钟再期抽了一鞭子。“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你要牢记自己的使命和任务，我辛苦把你从战场上救回来又费心帮你压制蛊毒不是为了你今天这般鲁莽行事令人失望的，你好好反思反思，今夜还是你当值，不要以为受伤了就能多加休息，那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再期啊，很多时候你不要怪师傅太严厉了，而是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那么辛苦的活下来最后因为自己的小失误而彻底失败啊。”说完黑衣人拂袖而去。

　　雪还在继续下，钟再期动了动尚能活动的左手，用力握拳，撑在地上，强撑着力气站了起来。

　　有什么可怪的呢，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鞭笞和教导。

　　他本就是前朝战乱留下的孤儿，有幸被傲龙山庄收养，不计较他右手缺失，仍教导他练武，甚至连他每月发作一次的蛊毒也坚持替他寻找解药。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要保护小郡主。

　　他从出师的那天就被安排成为叶小年身边的暗卫，一方面盯着镇国侯府的活动一方面能保护年丝丝母女，这么多年来一直未曾松懈。

　　叶小年虽然知道自己身边有外公派来的暗卫但是从没有见过暗卫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生性善良的她总是会放一些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或在门口，或又在屋顶。

虽然钟再期因为职责一次没有吃过，但是他每次看到叶小年为他细心准备食物的时候总是会胸口发暖。

　　这是他二十年来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真正的善意。

　　今天晚上，他草草上完药后在房间里疼晕过去了，却还是听到了师傅用来传召他的信号，不敢有丝毫耽搁的他强撑着来到后山，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师傅一顿责打。

想着那些翻来覆去一直温暖着他的记忆，他走进了山洞，这里一直就是他独自练功的地方，里面放置了一张小床，一个小柜子放着一些换洗衣物用来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下换下带血的衣服从而不被人发现。

　　钟再期熟练的换完衣服，拿起剑，没有管后背的伤口，当然他也没有任何伤药可以治疗。

　　他疾步走下了山，今天是叶小年来傲龙山庄的第一夜，他得仔细巡逻，万不可再出任何纰漏。

　　转瞬间他来到了叶小年居住的房间屋顶，此刻已经没有了灯火，山庄都是一片静谧，钟再期因为练武的原因耳力极佳，他坐在屋顶的瓦片上，剑抱在怀里，仔细听着叶小年的呼吸声。

　　雪渐渐停了，他抬头看向一片漆黑的夜空，突然觉得这片天空下也终于有了他可以放心呼吸的地方。

人在疲劳的情况下总会睡的很香甜，叶小年自然不例外，加之年寒江已经说了不会来喊她起床，她这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果真是太阳晒屁股了。

　　等到洗漱更衣完，叶小年打开房门对着头顶上方明晃晃的太阳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年寒江素来气派，傲龙山庄光是一个大门的花费就是寻常人家一辈子赚不到的银两，何况是这内里的格局布置。

　　叶小年的房间在山庄后半部，是一处年寒江专门辟给她的院子，取名“思年苑”。

　　年寒江公务繁忙，只留下让下人们仔细招待小郡主的话就出门了。所以叶小年是一个人坐在饭堂的餐桌上。

　　等到把喜欢的榴莲酥塞到嘴里，叶小年才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倏地放下筷子，拍了拍脑袋，唤来一个丫鬟。

　　“钟再期在哪儿呢？”叶小年素来心直口快，直接这样问了出来。

　　从昨晚回来到现在，她一次都没有见过他，他昨天那么认真忍受疼痛的样子直到现在想起都让她觉得心头一紧。

　丫鬟听到“小祖宗”这么问自己，连忙回答道：“回郡主，钟首领此刻应该在庄内巡查。”

　　“巡查？”叶小年惊出声，“他刚……”叶小年生生的把钟再期受伤的事咽了下去，钟再期没有表现出来的脆弱她也没有理由去拆穿他。

　　但她不能看着他明明还有重伤在身却不去过问。

　　毕竟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草草的把午饭吃完，叶小年又往怀里塞了几块省下的榴莲酥，问了钟再期值当的位置，脚步轻快的跑了过去。

　　等到了钟再期所在的“秋风堂”门口，叶小年却不敢进去了。

　　该怎么开口？问他伤口？问他有没有再难受？问他？

　　叶小年还在发呆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身后恭敬的开口。

　　“小姐。”

　　是钟再期！

　　叶小年惊喜的回头。

　　这种上一秒你在想念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你身后喜悦的感觉是任何事情都不能比拟的。

　　叶小年不自觉的笑了出来：“钟再期，我听人说你在这儿就来找你了。你伤好些了吗？”

　　钟再期站在叶小年下面一层的台阶上，本来的身高优势现在变得和叶小年差不多高，还是一样的打扮，黑色长袍，头发还是那样简单的梳在身后。

冷漠的表情也和过去每个画面都一样。

　　“好多了，属下多谢小姐关心。”看，连客套疏远的语气都还一模一样啊。

　　叶小年有些笑不出来了，天知道刚刚她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萎靡。

　　可带来的榴莲酥还是不能浪费。于是叶小年打起了精神扯了扯钟再期的袖子道：“钟再期，我带了我喜欢的榴莲酥来给你吃，我们坐在这儿吃吧。”

　　钟再期有些失措，下一秒就看见面前的小姑娘盘起了腿就往台阶上坐了上去。

　　坐下之后还不忘继续拉扯自己的袖子，一边扯一边晃着说道：“你快下来。”

　　知道自己怎么样都不会拒绝她的请求，嘴边的幅度不再那么紧绷，应了一声：“是，小姐。”

　　就这样，钟再期坐到了叶小年的左边，可他还是有意识的不让自己空荡的袖管碰到她，但叶小年全然不知，还是往他这儿一直靠。知道自己拗不过她，钟再期最后跟叶小年保持了一个一指的距离。

　　他看着叶小年开心的从怀里掏出用手帕包着的榴莲酥，又满怀期待的举到他跟前，眼神嘴角都在说，快尝尝。

　　木讷的伸出左手接过来，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

　嗯，真甜，是小姑娘应该喜欢的口味，甜的有点腻了，但就是这样的甜腻，让他竟又不自觉的咬了下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吃？”耳边传来叶小年期待的问句。

　　钟再期点头道：“嗯。”

　　听到钟再期的肯定，叶小年更加兴奋的把剩下的榴莲酥包括手帕都放到钟再期腿上：“都是你的了。钟再期，你吃午饭了吗？”

　　昨晚一直没有睡好，今天早起巡查更是让他心力交瘁，胃还是一样的疼，怎么可能会吃饭？但钟再期却本能的不想让她担心，还是不假思索的继续点头说嗯。

　　这下子叶小年不高兴了：“钟再期你是不是只会点头说嗯啊？”

　　“嗯。”点头。

　　“你是不是伤口还很疼？”

　　“嗯。”点头。

　　“你是不是没吃午饭？”

　　“嗯。”点头。

　　“我要被你气死了。”叶小年气呼呼的打断了这个句式的延续，“走走走，我带你去看郎中，至少得帮你把伤口好好处理一下。”说着就不由分说的起身拉着钟再期也要他起身。

　　钟再期眼疾手快把腿上的榴莲酥小心的塞到怀里，一直没有顺着叶小年的力气起身：“小姐，我已经看过郎中了，只是伤口需要养而已，不碍事的。”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钟再期，我是把你当朋友的，我每每跟你说什么你都是这样客气又疏远，那算我叶小年多管闲事了好吧，你真的是……”叶小年彻底生气了，可看到钟再期坐的低低的抬头认真看着自己的样子，又软下心来，语气也变得柔和很多，“但是钟再期，你虽然对我无情，但我叶小年不是那种对人无义的人，既然你说不要去的话，那就不去吧。可你要是再疼的话，一定，一定记得告诉我。”

　　还是一样的回答。

　　“嗯。”却没有再点头，而是直视着叶小年的眼睛，一下子，像是连心的角落都被看了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