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病人

Chapter 2圣日耳曼轶事

20 尾声

我们回到现场的时候，刚过八点半，可以说，夏沐风的行动极其迅速，在坏事发生前掐断了它的一切苗头。

参与后续工作的警察们对此非常诧异，有些人认出了他：“你不是唐凛的小跟班吗？”

面对这种直率的提问，我的朋友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声大笑，连肩膀都在颤抖：“你们应该不介意这种小技俩吧？我也有特殊的……嗯……外交手段。”

他笑眯眯地看着面面相觑的众人：“啊，我想各位还没有吃早饭吧？不过没关系，很快就有了。”他丢下这句话，径自出了门，大步走上楼去。

十分钟后，夏沐风拽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女孩子走了回来，其他人的表情更加复杂，一时鸦雀无声。

“不是还没到时间吗？放我回去，放我回去……”唐凛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揉了揉眼睛。

“你看，这是什么？”夏沐风指了指倒在地上，全身多处骨折的凶手。

“验尸找我干嘛？找法医去。”唐凛小声说。

倒在地上的人气急败坏，骂出一连串精彩绝伦的粗鄙之语，唐凛吓了一跳：“不会吧？你居然还会留活口？”

“嗯……那再来一下？”夏沐风兴冲冲地说。

“还是算了吧……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使不得使不得。”洛鸣头疼地说：“看他的膝盖，你不会想把的腿卸下来炖汤吧？我敢保证，就算是炖汤，也没有这么碎。”

“我不吃老人，成年男性和小孩子。”夏沐风笑了笑：“你完全不必担心啊。”

洛鸣白了他一眼：“怎么办，我突然想把你也铐上。”

“据我所知，大部分成年女性和少女都还算安静有礼，那你还担心什么呢？她们安全得很呐，压根儿不用担心会被吃掉嘛。”夏沐风笑眯眯地盯着他。

“啊……原来是您啊！”几个年轻警察显得十分激动。

“啊……又是那个古怪的都市传说，是吗？”夏沐风笑了笑：“我倒是挺乐意听听它现在的版本，除了食人医生，催眠术，废弃精神病院的闹鬼故事，它又加了些什么新东西吗？”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啊，不过呢，这桩案子的收尾工作就交给我这个都市传说里的死人来做吧。”他拉开客厅里的一个抽屉，仿佛早有预感似的拿出一瓶无色液体，笑了起来：“哈哈，不错，不错，链子总算串紧了！”

那是一瓶三氯甲烷。在场众人见此情形脸色皆是一变，夏沐风则是气定神闲地向唐凛要了一包威化饼干，像只仓鼠似的啃了起来。

我们沉默了几分钟，直到夏沐风吃完，洛鸣才如履薄冰似的问：“你是怎么……？”

“法律上讲，谁举证谁证明，既然你们这种没什么想象力的实干派都能推断出那几个孩子是被毒死的，那我不妨做个顺水人情，帮各位把毒药找出来。”夏沐风兴奋地自言自语：“真是高明啊，对于三氯甲烷而言，只需要稍微控制剂量，就可以同时用作迷药和毒药了。”他问：“有人可以找张帕子吗？这里可有一只不可多得的小白鼠啊。”

正坚持不懈地骂着粗话的犯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会儿才知道安静？晚了。”夏沐风拍着手大笑起来：“那些都市传说里提到了无比正确的一点，吵吵嚷嚷的成年男性真有可能被吃掉哦。”

“等等，我交代，我全部交代……”嘶哑而颤栗的低语。

“我不需要。”夏沐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麻烦你们把他抬出去，他吵到我思考了。”

他的威严起了作用，立刻有两名警察按照他的吩咐把生无可恋的凶手抬了出去，剩下的人整齐划一地用敬仰的目光凝视着他。

“我对咖啡因的需求量恐怕又要暴增了。”夏沐风抚摸着唐凛脸上那道狭长的伤口：“你没问题吧？”

“不是结案了吗？”我们异口同声地问。

“是啊，不过，为什么起了杀心而不杀呢？这个问题一直让我很不解啊……”

“管它呢，随便一审就出来了。”洛鸣笑了笑：“现在的证据可容不得她不认罪啊。”

“她也许会承认一切，但我恐怕在犯罪动机这方面，无论多严酷的审问都是白费力气。”夏沐风微笑着摇了摇头：“就我成为都市传说这几年的经验来看，也许爱才是最扭曲的诅咒呢。”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夏沐风继续说：“如果你们仍然需要帮助，我可以出庭作证，证实那个老头子除了蓄意谋杀重要证人以及刑事犯罪专家之外的其余十五起犯罪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打牌出老千并且专挑家境殷实的纨绔子弟下手，有四次出老千被发现之后杀了那些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以及早年杀人逃亡之后曾经参与过数十次非法的地下拳赛，至少有三次应当受到过失致人死亡的指控，还有还有……”

幸好洛鸣及时出声打断，不然我就要花费很多笔墨去描写那些年轻警察脸上的惊骇之色了。夏沐风往往是出人意料的，在普通人面前，他的推论更像谵妄时的疯言疯语，但无一例外，俱是言出法随。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足以唤起不明就里的普通人无比深切的恐惧，我猜想，逼疯一群人对他来说是十分容易的。

他笑着说：“好啦，我想，应当从这种工作中抽身，功劳就都归给各位吧。”

没有感谢，没有欢呼，连那些广为流传的都市传说也只是他的另一重面具，这个故事的无聊结尾让我有些恼火。夏沐风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在喝完第七杯咖啡之后，拉着我下了楼。

“新鲜空气总是令人愉快，不是吗？”他笑了笑。

“我白期待了……”我抱怨着。

“犯罪的黄金时代早就过去了，太阳底下从无新事，法外狂徒和食人医生一样，都是无比久远的传说啊。”夏沐风笑弯了腰：“不过，我得想办法补偿一下你被怠慢的好奇心。啊，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是怎么知道凶手曾经是拳击手的？这条背景信息并没有出现在你的记录中啊？”

“嗯？你完全看不出来吗？”他显得十分惊讶。

“普通人能看出来才奇怪吧？！您是活在十九世纪吗？”我无言以对。

“不不不，人类的头脑无所不能。”他笑眯眯地看着我：“那么好吧，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你观察过他的耳朵吗？很窄，比常人更扁平，而且很宽，很厚，这就是长期从事拳击一类工作的人的一个最显著的特点，至于原因嘛……我想是因为拳击手特有的呼吸方式吧。为了抵御各种突如其来的打击，他们的呼吸方式很有特色，这一定会缓慢而显著地影响到这些人的耳朵，再有，如果要抵御密集的打击，一定要把身体练得结结实实，扛打耐揍才行。那么，拳击手的耳朵会发生上述变化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对于精通解剖学的人来说，做出这种判断是毫不费力的。这种基本的分析和联想相当稀松平常，同样的，你也可以从他的头骨形状和骨缝当中发现拳击手的一些特质。”

“这的确很简单啊。”我点点头：“不过嘛，人类的头脑是否无所不能，这还真的有待商榷。”

“是因为很多人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吗？”夏沐风眨眨眼。

“是啊，有些人连活着都很难，要为生计奔波，也要养家糊口，这就注定了他们为了生活必须放弃思考，必须承受自上而下的剥削，这些可怜人被蛮横无理的生活掏空了脑袋，满足于成为仆役，并且怡然自得。”我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一个很有钱的朋友和饱经训练，近乎无所不知的头脑啊。”

“这就是我从事这项工作的原因。”他笑着说：“大家都在说，要消灭剥削，也有很多人认为，剥削是和资本家挂钩的，然而这种论调并不完全正确。和你在学校里学到的完全不同，有一种永恒不变的剥削，那就是犯罪。这种剥削完全不用考虑剩余价值，完全不用考虑合法压榨，直截了当地掠夺生命和财富，比十七世纪的殖民者更甚。所以，如果不消灭犯罪，尤其是谋杀事件的话，那些可敬的理想主义者就没有什么安生日子可过了。”

“换种浪漫的说法，末日因何而来呢？”夏沐风笑着说：“按照原教旨主义者的说法，是因为不义和野蛮远多于文明，上帝就会降下不可逆的惩罚，然而，我们是否真的需要末日呢？世界仍然年轻，世界永远年轻，这就是我奋斗的理由，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人民群众普遍迟钝的脑袋也说明他们并非永远可靠。我在写属于自己的《尼伯龙根之歌》，令人兴奋的是，法夫纳永生不死，这就说明，我的目的只是通过屠龙寻找快乐，而非成为什么花里胡哨的英雄。这实在是太美好了。”

“真是奇怪的理论啊……”

“一切已经发生过的事都被允许再发生，一切已经做过的一遍的事都被允许再做无数遍，这就是佛家的诸行皆可，或者说是万事皆允。与之相对的，从事物变化的角度看，万物并非永恒不变。这就引出了万物皆虚论以及后来的自然人道主义。现在想来，万物皆虚，万事皆允从一开始就是退一步进两步的明智之举。”

“但是总有人把这句话当成肆意妄为的借口……”我说。

“错的是人，而非教条。”夏沐风笑了笑：“它的前提是诸恶莫为。”

“我知道你的思想是正确的，但是我越来越看不明白你应该是个怎样的人了。”我有些茫然。

“穆斯林异端，詹森派教士，不可知论者，尚在人世的都市传说，咨询侦探，这些就足够了。”他笑了笑：“谋杀是穿梭在乏味生活中的红线，心理疾病则是深入骨髓的黑线，为了揭露它们，我是不计代价的。解决谋杀事件是治疗心理疾病的良药，特别是对你这样天赋卓绝的人来说，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工作的话，我会非常荣幸的。”

“我已经回答过了，侦探先生。”

The end.